吉林藝術學院戲劇文學教研室教師盧雪松因為在課堂上使用記錄片《尋找林昭的靈魂》，以及課后與學生談論、探討該片，被學校施以停課處罰，她給學院負責人寫信，請求溝通，至今未得理睬。這件事引起人們，尤其是知識界的關注，輿論是一面倒地支持和聲援盧老師。

　　使我感到欣慰，也有些吃驚的是，人們在談論這件事時表現(xiàn)得相當理智和冷靜。其實，如果是群情激憤，也在情理之中，因為這個事件的性質，確實與道義相關。文革中有多少教師因為學生揭發(fā)、批判挨整（比如北京的小學生黃帥揭發(fā)、批判自己的班主任），人們還記憶猶新，這涉及整個民族敏感的神經和知識分子的傷痛記憶，出于良知的表態(tài)或譴責，完全可以理解。

　　但大多數(shù)人是以理性和探討的態(tài)度參與討論，許多人表示，如果同學對于老師的觀點和做法有意見，是完全正常的。當然，人們也認為，最好的做法是當面表示不同意見，采取導致老師挨整的“匯報”是非常不可取的。人們還相當一致地認為，學生匯報自己的老師，能否造成嚴重后果，關鍵要看學校領導的態(tài)度。

　　有人認為，“作為學生完全有自己的權利，以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發(fā)表自己的觀點�！蔽也毁澩�這個說法，使用語言的方式可以劃分為以下3種類型，第一是描述事情、表達觀點；
第二是“以言行事”；
第三是“以言取效”。學生向領導報告，固然要描述事情，但更是要做一件事情，取得某種效果。在我們生長的環(huán)境中，連小學生、中學生都知道“告老師”或“告校長”意味著什么，將產生什么后果，何況一個大學生？

　　說實話，我得知此事后充滿了道德義憤，因為它勾起了我對文革中學生告老師的痛苦回憶。我們這一代是看小說《牛虻》長大的，相信下一代中也有不少人讀過這本經典名著。我們知道，書中主人公亞瑟在懺悔時無意地對朋友的言行作了匯報，這成了他一輩子的良心負擔。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有多大？他失去了愛情，失去了朋友、同志的信任。他匯報是無心和天真，我不信現(xiàn)在的告發(fā)也出于無心和天真。

　　不過，為了這件事的妥善解決，為了盧雪松老師，我愿意把道義問題懸置起來，挑一個不帶感情色彩的角度，即從“有知”與“無知”的角度談一談。

　　我們的社會隨著時代發(fā)生變化，人們即便不是在道德上，也會從歷史的經驗中，從見識的增加中獲得進步。以下我講兩件事，它們發(fā)生在北京一所比吉林藝術學院名氣大得多的高校。

　　大約10年前，我的一位教中國現(xiàn)代史課的朋友在課堂上講到“重慶談判”時，按慣例歌頌毛澤東大智大勇，飛赴重慶，與蔣介石談判。他說，如果不是毛主席去重慶談判，中國歷史的發(fā)展就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這話再正統(tǒng)不過了，但一個學生想不通，他中學政治課背的是“歷史的必然性”，歷史的發(fā)展怎么可能還有另一種樣子？事情的結局和這次一樣，我的朋友被剝奪1年教課權利。差別是領導心里明白，他們處罰老師是為了避免事情鬧大。

　　今年，該校一位教授上課時提到上世紀“大躍進”、“人民公社”極左路線造成災難，餓死了許多人。一個學生認為他污蔑我們的社會制度、丑化歷史，不依不饒，鬧得不可開交。最后，系領導告訴學生，老師講的是事實，學生的任務是了解事實，增加知識。

　　這兩件事，撇去道德和品質不談，蠢行的發(fā)生在于無知，悲劇是否發(fā)生，取決于堅持無知還是克服無知。

　　我猜想，如果盧雪松老師事件中那個學生和學院領導知道，放映有關林昭的影片和談論林昭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如果他們知道我國報紙、雜志、書籍、課堂、會議上有關林昭的言說，他們一定會感到自己的大驚小怪和敵情觀念是可笑的。當然，他們現(xiàn)在應該知道了實際情況，承認自己無知并改變態(tài)度并沒有原則性的困難，雖然許多人的做法是知道錯了還將錯就錯。

　　盧雪松老師如何與學院領導達成共識？首先是告訴他們外邊世界上發(fā)生的情況，如果他們將錯就錯怎么辦？如果盧老師與院領導溝通的努力失敗，一切期望落空，我看最理性、最有效的辦法是訴諸法律，或遵循法理原則加以解決。盧老師和院領導的矛盾與糾紛，只能通過唯一有法律效力的《教師法》來裁決，任何人對思想是否正確的理解，對上級部門文件的理解與解釋，都是無效的。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第二章第七條，“教師享有下列權利：（一）進行教育教學活動，開展教育教學改革和實驗；
（二） 從事科學研究、學術交流，參加專業(yè)的學術團體，在學術活動中充分發(fā)表意見”，盧老師的教學和言論完全合法。

　　《教師法》第八條規(guī)定“教師應當履行下列義務：（一）遵守憲法、法律和職業(yè)道德，為人師表；
（二）貫徹國家的教育方針，遵守規(guī)章制度，執(zhí)行學校的教學計劃，履行教師聘約，完成教育教學工作任務；
（三）對學生進行憲法所確定的基本原則的教育和愛國主義、民族團結的教育，法制教育以及思想品德、文化、科學技術教育，組織、帶領學生開展有益的社會活動”，請注意這一條重復提到的“憲法”，這是判斷盧老師是否有錯的唯一標準，任何取代這一標準的做法都沒有根據(jù)，堅持不合法的做法就是違憲。

　　《教師法》第三十七條說：“教師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所在學校、其他教育機構或者教育行政部門給予行政處分或者解聘。（一）故意不完成教育教學任務給教育教學工作造成損失的；
（二）體罰學生，經教育不改的；
（三）品行不良、侮辱學生，影響惡劣的�！憋@然，其中沒有一項，可以作為處罰盧老師的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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