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多情往往表現(xiàn)在歷史人物的得意和失意上，如同猴子爬上樹干露出紅腚溝一樣 幾番得意之后，便是幾番失意。那些駐足在歷史舞臺上的顯赫人物，多半是多情總被無 情惱，不是落個一世英名，便是得個一世罵名，像袁世凱，從\"非袁不可\"到\"非去袁不 可\"，玩弄權術把自己玩到遺臭萬年的地步，就不能不稱之為\"治世能臣、亂世奸雄了。

　　袁世凱剪辮子時的哈哈大笑

　　1912年2月12日，暫且保持皇帝虛位的\"孤兒寡婦\"（黃興語），在聲勢浩大的走向共和壓力下，被迫頒布退位詔書，委任袁世凱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至此，當時什么也不知道 的溥儀告別了\"萬乘之尊\"，從歷史的主角淪為歷史的注腳，成為末代皇權一輩子也抬不 起頭的\"歷史仆役\"。而此時的袁世凱，\"一朝權在手\"就開始當仁不讓地\"袁氏當國\"了。

清廷退位詔書頒布的當天晚上，特別開心的他，在外交大樓剪下了辮子，\"在剪的時候 袁自己不斷哈哈大笑，談話中顯出異乎尋常的高興。袁的這種情況很難見到，后來也未 曾見到。\"或許，袁之哈哈大笑與曹阿瞞的笑里藏刀并無什么區(qū)別，袁認為他的權力來 源于清廷的\"禪讓\"，而非孫中山的讓位和南京臨時政府參議院的選舉。

　　最近，一本描述辛亥革命前后中國近代社會第一次大轉型時期最具代表人物的著作《主角與配角》，上了各地的新書榜。在該書作者傅國涌筆下，袁世凱這個傳統(tǒng)型主角的近 世標本，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其玩弄清廷于股掌之上，又欲玩弄南北與股掌之上，正式大 總統(tǒng)放著不當，卻要推民國回到帝國當洪憲皇帝，不料演變成83天的鬧劇，讓一部百年 史充滿了苦澀的意味。

　　其實，袁大頭（其大頭肖像上了銀圓）這個角色，本就是一個投機的角色，但由于他不能清醒地認識到政治的底線，見識超不過《資治通鑒》，搞政治不能留有幾分原則，無 奈落個一世奸雄和\"袁氏國賊\"的罵名，至今不得翻身。

　　假如他不醉心于皇帝夢，而是讓共和政體落地，袁大頭就有可能成為中國共和之父，后 來也就不可能出現(xiàn)軍閥混戰(zhàn)、國共兩黨紛爭了，更不會有蔣介石和毛澤東這樣的英雄人 物先后登場了。若是毛澤東早生三十年，在李鴻章、袁世凱這些晚清重量級人才面前， 最多不過混個秀才當當，落魄如洪秀全。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時毛澤東就有可能不 是毛澤東了--當然這只是假設，否則歷史就要改寫了。

　　何以在乎\"禪讓\"而不在乎當總統(tǒng)

　　袁世凱之所以當上總統(tǒng)，承認清廷\"禪讓\"恐怕是出自極端自私的目的，追求所謂的\"正統(tǒng)\"，但事實上，\"袁氏能夠當國\"還是靠其所依附的勢力在說話：一是北洋軍閥的效力 ，這是他的看家本錢；
二是張謇所代表的江南士紳及各地舊咨議局的勢力，他們掌握著 當時的經(jīng)濟和清望；
三是國際社會認同\"非袁莫屬\"的說法，支持袁上臺；
四是汪精衛(wèi)所 代表的部分舊同盟會人傾向于袁，章太炎因為早與孫中山代表的同盟會結怨，辛亥以后 拼命唱對臺戲，實際上也為袁的登場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作者傅國涌分析說，上述四 種勢力雖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因素還是革命陣營內，由于對國際干涉的擔憂、財政的 艱難、軍火的匱乏、人心的厭亂，即使英明銳利如宋教仁都贊同和平解決\"，即\"和平推 倒清王朝\"。

　　1912年2月13日，孫中山在清帝退位后實現(xiàn)辭職承諾，并推舉袁世凱。3月10日，袁世凱 在北京就任中華民國第二任臨時大總統(tǒng)，\"純用其河南地方音調\"口念誓詞，效忠民國。

但當時以記者身份在場的梁漱溟細心地發(fā)現(xiàn)那么莊嚴的就職典禮上，他袁大人其壓根 不重視，\"既不蓄須，亦不修面，著軍人舊服裝，殊欠整潔，顯然蔑視此一重大典禮。\" 相比之下，其他到場的政府各部總長都著西式大禮服，段祺瑞則是\"軍裝整齊，神態(tài)嚴 肅\"，顯得鄭重其事。

　　這一切，似乎都是在演戲，但作為主角的袁世凱卻顯得不那么在乎。又過一年，到了1913年10月10日，袁世凱宣誓就任正式大總統(tǒng)，已非當初的不重視，現(xiàn)場的記者黃遠生 看到他\"精神甚矍鑠，音吐甚朗，軍服燦然\"，不但不是在國會宣誓就職，而是安然坐在 太和殿的御座上舉行。事后，他的三女兒袁靜雪（名叔楨）在回憶父親時介紹，自從袁 宣誓就任臨時總統(tǒng)、住進中南海后，\"就沒有再出過新華門一步\"，可以說是\"活著進的 新華門，直到死后才被抬出了這個門\"。

　　要知道，袁世凱這個總統(tǒng)當選，也并非順利：1913年10月4日國會通過大總統(tǒng)法，10月5 日公布，10月6日袁\"當選\"正式大總統(tǒng)。投票時，袁兩次都未得到法定票數(shù)，最后御用 的公民黨動員軍警組織\"公民團\"包圍國會，示威恐嚇，聲稱不選出袁世凱為總統(tǒng)，就不 許離開，第三次投票時才以選舉法規(guī)定的過半數(shù)勉強當選。如此拙劣一幕，卻不奇怪， 臺灣當局召開議會，眾議員大打出手，不也是民主的開始嗎？袁世凱追求合法票數(shù)到了 不擇手段的地步，起碼也讓投票人知道自己手中是關鍵一票，明白民主在中國雖然來得 容易，但也來之不容易，甚至很艱難。

　　大奸雄居然受兒子辦給他一人的《順天時報》所蒙騙

　　擅長玩弄權力的袁世凱當時未必明白共和和民主到底是什么，他醉心的莫過于手中的權 力了。而讓手中的權力不落入他人之手，莫過于當皇帝了。

1915年8月，在所謂的籌安會策動之下，帝制活動如火如荼，公民請愿團之類的組織如 雨后春筍，連人力車夫請愿團、乞丐請愿團、婦女請愿團，乃至妓女請愿團，均紛然雜 陳，一致向參政院代立法院請愿國體改制，由共和改君主，并擁戴袁大總統(tǒng)為中華帝國 皇帝。還有其長子袁克定專門為父親印刷了一張只讓他一個人看的報紙《順天時報--袁 世凱專版》，極力鼓吹袁氏當皇帝。袁一面\"滿懷怒火和決心\"地拒絕，一面內心竊喜， 誰知多情總被無情惱。到了1915年12月上旬，局勢似乎已成定局了，袁氏就可以享受\" 萬歲\"之榮了，或許此后若干年再不出什么大意外的話，那個袁克定就便成為真正難以 伺候的\"當代曹丕\"了。而在半年前，袁世凱對皇帝之位還是清楚明白地作了拒絕，他在 6月22日見到第一號心腹愛將、時任江蘇將軍的馮國璋說，\"我絕對無皇帝思想，袁家沒 有過60歲的人。我今天58，就做皇帝能有幾年？況且皇帝傳子。我的大兒子克定殘廢， 二兒子克文假名士，三兒子克良土匪。哪一個能承繼大業(yè)？你盡管放心。\"

　　這番話可謂近情入理，哪有人不信以為真呢？就連當時駐華的美國使領館也相信了，據(jù) 此稟報華盛頓政府，說袁世凱不會恢復帝制。其實，這都是表面現(xiàn)象，其女靜雪晚年在 臺灣《傳記文學》上撰文回憶，袁世凱知道馮國璋來唱衰，才用此語封其嘴的，因為馮 剛辭去，袁即氣沖沖地上樓向家屬說：\"馮華甫豈有此理，馮華甫豈有此理！\"云云。知 子莫若父，反之亦然，原來是袁克定雄心勃勃，千方百計，比如鼓動老父只有當了皇帝 才能改變\"活不到60歲\"的說法，促使老頭子跳火坑，改總統(tǒng)為皇帝，庶十年八年之后， 他也可以君臨天下。唐德剛在《袁氏當國》中論道：袁克定欺父誤國行為，最不可饒恕 的就是他偽造《順天時報》欺騙老頭子和全家人，說日本人也贊同袁世凱做皇帝。后來 這偽報終被其子、\"反對派\"袁克文和女兒叔楨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共同向老頭子告密，袁克 定這才東窗事發(fā)，\"皇帝\"為之大怒，竟至將\"太子\"罰跪，用皮鞭抽打，并大罵其欺父誤 國。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袁氏當國，誰當皇帝誰先死

　　三國時期，\"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不無驕傲地感嘆\"設使天下無孤，不知當幾人稱帝、當王\"，可他仍不敢貿然取漢獻帝而代之，雖然孫權之流幾番勸其稱帝，他也不愿

　　意拿自己\"往火上烤\"。而到了袁世凱時代，一世精明的他卻沒有半點曹阿瞞的清醒了-- 就連精明的鄧小平也沒有取毛澤東而代之的野心，而是難得糊涂了，違背了自己的所有 誓言，使自己、全家以及剛剛誕生的共和民國都成為笑柄。這個時候，更令袁世凱想不 到的是，云南獨立竟然四方響應，全國鬧獨立。

　　\"走到這一步，袁世凱想繼續(xù)表演主角，扼住歷史的咽喉，卻連門都沒有了。\"傅國涌論 道：即使退位，想保住總統(tǒng)也不得。從\"非袁不可\"到\"非去袁不可\"，中間相差不過短短 幾年，我們不能不感嘆人心的易變。對此有人評論說，政治人物\"可以保守，但不可以 反動；
可以退一步，但不能退十步，更不能退三十步\"。比如后代的鄧小平，從來沒有 當過國家元首和黨的總書記，但他照樣可以掌握權力，以至功成名就、全身而退的。

翻看傅國涌的新書《主角與配角--近代中國大轉型的臺前幕后》，覺得中國近代史上， 能夠稱得上反面主角的人物非袁世凱莫屬，而傅先生的整本書也無不圍繞著這個主角而 下筆的--該書可以說是與唐德剛《袁氏當國》和《晚清七十年》相呼應，又是中國近代 史上如孫中山、袁世凱、康有為、梁啟超、黃興、宋教仁、蔡鍔等著名人物的最生動紀 實文本。雖然英雄人物最后以成敗論，但袁世凱一生除了當皇帝是敗筆外，在推翻清朝 這一重大事件上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沒有他的出力，當時的政治舞臺上尚無人可具 有袁同等的資歷和權術，否則李鴻章當初就不會看中他并推薦他為繼任人了。若沒有他 的出現(xiàn)，中國近代史將會更是另外一個版本了。

　　袁氏當國，總難免以迷信為道具，以袁家\"沒有活到60歲的人\"為理由而愚弄民國，最后 不幸一語成讖，1916年6月6日，他以58歲虛齡病死在北京中南海。而在此前的3月22日 ，袁世凱在內外壓力下正式撤消帝制，他當這個所謂弘揚憲法的洪憲皇帝，前后也就是 兩個月零22天，真是袁氏當國，誰當皇帝誰先死，千古罵名一人承。

　　《主角與配角--近代中國大轉型的臺前幕后》，傅國涌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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