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家中守先人的靈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蔣宋孔家族檔案的“把關(guān)人”宋曹琍璇,打開塵封的文件,霉就呼呼地像煙一樣散開來……
2004年4月,宋美齡去世后不久,胡佛研究院打開了原先處于協(xié)議保密狀態(tài)中的宋子文的19個私人文件箱;
2005年2月16日,蔣介石與蔣經(jīng)國父子的私人日記交由胡佛檔案館暫存50年,該館于第二年的3月31日正式開放第一批檔案;
2006年8月,胡佛又得到孔祥熙的全部檔案資料,共計133箱,計劃于2008年春天對外開放。
短短幾年間,這些重要人物的史料得以順利公開,宋曹琍璇(宋美齡幼弟宋子安的次子宋仲虎的夫人),這個蔣宋家族中的第三代人逐漸開始引起公眾關(guān)注。她是目前蔣、宋、孔家族年輕一代中在美國惟一可以自由使用中文的人,早在2003年11月,郭岱君與蔣方智怡初次見面后不久,宋曹琍璇就承擔了在胡佛檔案館查看蔣宋孔家族日記及檔案的使命,行使著“把關(guān)人”的權(quán)利。
“自從你離去,我獨自一人,寂寞無比,盼你暑假再來,與我作伴!薄Y介石
胡佛研究院為了妥善處理與開放蔣介石日記,經(jīng)與蔣家商議,成立了一個四人特別小組,胡佛方面為郭岱君女士與馬若孟教授,蔣家的代表為宋曹琍璇與潘邦正(新西蘭奧克蘭大學國際關(guān)系學博士)。
宋曹琍璇在臺灣長大,在美國已經(jīng)定居10年,她的先生宋仲虎之父宋子安在宋氏三兄弟中排名最小,宋子文居長,宋子良為次。
郭岱君表示,蔣介石日記之所以能夠順利在胡佛公開,宋曹琍璇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由于身份特殊,宋子文捐獻給胡佛的最后19箱檔案,就由宋曹琍璇負責審閱,“現(xiàn)在她基本每周會去胡佛檔案館三次,是目前為止看蔣介石日記最多的人”。
作為蔣氏日記的把關(guān)人,這個宋家的兒媳婦恐怕今后5年都要呆在胡佛,因為蔣氏日記的數(shù)量很大,對日記公開程度的考量與鑒別也十分繁重。
宋仲虎(Leo Soong)為國民黨史研究者所熟知,因為他是蔣介石與宋美齡最喜歡的后輩之一。童年宋仲虎中文不好,宋美齡為了使他能夠讀懂信件,常以圖畫夾雜簡單中文給他寫信,還親自畫以各種動植物等圖畫表達詞意,不厭其煩,慈愛之情,躍然紙上。
“自從你離去,我獨自一人,寂寞無比,盼你暑假再來,與我作伴!边@是寫在少年宋仲虎某張照片背后的一句話,作者為老人蔣介石。
“都說高處不勝寒,他在別人面前不茍言笑,不失大體,可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宋曹琍璇說!笆Y公特別喜歡與孩子在一起。日記中常出現(xiàn)‘與熊虎同玩’字眼,不知道的人以為是到動物園去的,其實熊虎就是宋伯熊、宋仲虎!
“很多人都不會想到蔣宋夫婦二人性格中還有如此柔軟的一面,”郭岱君對這些信件的評價是“非?蓯,與平常人家中的祖父母一樣慈祥、有童心!币虼嗽谧罱鹧芯吭号e辦的一次展覽中特意挑出來公之于眾。
宋子安在宋氏兄弟姐妹中年齡最小,備受關(guān)心與照顧,宋曹琍璇表示,他基本承擔了整個家族聯(lián)絡人的角色:“哥哥姐姐們之間發(fā)生爭吵,意見不和,公公就在中間穿梭調(diào)解。比如大姑姑靄齡跟大伯父子文先生發(fā)生不愉快,彼此之間不講話就讓小弟去講。”
潘邦正是一位大學教師,其身份的特殊性來自他的老師——蔣氏父子兩代人的“文膽”秦孝儀。秦為國民黨元老,長期擔任蔣介石侍從秘書,曾任國民黨中央副秘書長、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等職。潘每年利用寒暑假從臺灣趕到美國審讀蔣氏日記,大約每次三個半月的時間。
“如果你的日記是寫給別人看的,就不會把一些最齷齪的想法寫上去!薄尾墁P璇
國民黨黨史館主任邵銘煌說,兩蔣日記“家事、國事、天下事都有,宛如民間版的中國近代史”。
宋曹琍璇的父親是職業(yè)軍人,經(jīng)常向她講述蔣公如何了不起,而通過私人日記突然進入這個“完人”的內(nèi)心世界,她起初感覺“有點像愛麗絲漫游仙境”,后來又“像劉姥姥突然闖入大觀園,驚嘆不已,情緒起伏”。特別是看到日記中蔣作為普通人的七情六欲,禁不住感嘆:“哎呦,蔣公怎么會是這個樣子,我們小時候認為他像個神,絕不會犯錯!薄笆Y公年輕的時候?qū)W別人去做股票,結(jié)果賠光了”;
“他還有重新閱讀日記的習慣,而且能夠不斷檢討自己的錯誤,比如他經(jīng)常在日記里寫道,民國二十幾年或三十幾年的日記等等,我錯在哪里”。
最新披露的蔣介石日記顯示,為了解決性苦悶,他年輕時曾經(jīng)逛妓院,甚至還有“以自慰振興精神”的記錄。對日記內(nèi)容極為熟悉的宋曹琍璇向《南方周末》記者澄清,媒體據(jù)此推測蔣氏好色的報道并不準確,日記中確有如下記錄:“我今天看見一個女人,然后馬上就起了色欲,戒之戒之!边有一次看到別人的太太很漂亮,他就寫“某某人的夫人艷麗如花,讓我一看就心動,戒之戒之!彼尾墁P璇說,這些內(nèi)容恰恰體現(xiàn)了蔣的“真誠”,“他忠實地記錄著每天的感受”,并不斷提醒自己,以達到儒家修身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說明日記具有強烈的隱私性和真實性,完全是寫給自己看的,因為“如果你的日記是寫給別人看的,就不會把一些最齷齪的想法寫出來”。
蔣介石真正開始記日記的準確時間是1915年,后來不僅1915年、1916年的日記不慎遺失,1924年的日記也不見了,因此目前的日記原本雖然從1917年記起,可他仍舊以回憶方式簡述了他年幼時的經(jīng)歷,包括童年如何調(diào)皮,掉到水缸里或游泳時險些淹死,令母親一度十分擔心等等。
民國史專家楊天石教授是除胡佛四人特別小組之外,最先看到蔣日記的學者之一,根據(jù)他的摘抄與研究,蔣介石脾氣急躁,在日記里曾經(jīng)罵過多人,“對章伯鈞、張瀾、黃炎培、左舜生這些人他固然沒有好話,連最親密的人也照樣罵,像戴季陶是他的好朋友,他也罵;
另外,何應欽、李宗仁、胡漢民、孫科、宋子文、孔祥熙他都罵得很難聽!
對此,言必稱蔣公的宋曹琍璇頗有同感,“蔣不僅罵自己人,還罵美國人,尤其到了臺灣之后,多次稱絕對不受美國人的指使和控制”。她認為,蔣氏是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
“為什么他好幾次下野了又回去,就覺得那些人走的路不對,”她說,蔣介石覺得中國要維持領土的完整,要有獨立的國格,不受其他任何國家干涉。“他的觀念是兩岸都是中國。這個統(tǒng)一的理念與現(xiàn)在的臺灣領導人完全不一樣,F(xiàn)在的政治領袖,一點都沒有自律,不要說講話沒有誠信,他們不讀書,生活品行也遠遠不能相比!
“外界于我之毀謗,毫不在乎;
為國家民族之責任,淡然處之!薄巫游
作為宋曹琍璇的大伯父,宋子文在近代史上一直備受爭議,外界認為他在抗戰(zhàn)及中國內(nèi)戰(zhàn)期間利用蔣宋家族的聯(lián)姻關(guān)系弄權(quán)斂財,導致蔣介石和國民黨在1949年失去大陸政權(quán)。在中國大陸,他是一個基本被否定的人物,“中國四大家族”的代表之一、官僚資本及國民黨英美派的代表和“內(nèi)戰(zhàn)罪犯”。
1985年,美國出版的《宋家王朝》一書,開篇就稱:“宋家王朝聚集了這個時代最大財富的一部分,《不列顛百科全書》稱,‘據(jù)說他是全球最富有的人’。”該書作者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利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1950年代對宋氏家族財產(chǎn)調(diào)查的有關(guān)檔案,指出宋子文在中國聚斂個人財產(chǎn)達數(shù)億美元。美國國會也曾經(jīng)為此召開過聽證會,可最后不了了之。
這一連串的負面影響令宋氏家族極為被動。宋子文檔案2004年全部公開之后,史學界能否通過其中的一些原始文件和直接證據(jù)厘清歷史真相還有待進一步觀察,但對宋的功過是非評價可能帶來不容忽視的影響。宋曹琍璇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對此用語甚多,而且強烈為宋子文鳴不平。
她說,美國稅務管理局擁有全美華人的存款資料,宋子文檔案中有他自擬的財產(chǎn)清單和紐約財產(chǎn)法庭關(guān)于其個人遺產(chǎn)的分割執(zhí)行書等文件,通過核查對比即可了解真相。1951年,美國國務院要求宋子文、孔祥熙公開自己的財產(chǎn),結(jié)果宋為五百多萬美元,孔為八百多萬美元,孔宋家族此后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公布了這一消息,但媒體極少報道。
“做了這個工作之后,我對自己的家族很有信心,我們一直生活在被扭曲抹黑的狀態(tài)之下,如果我們真的沒有做那些事情,公開只有好處,因此我一直期盼著這些檔案能夠開放,在還原歷史的同時,也可以還給家族一個清白的證明!彼尾墁P璇表示,她本人及家族非常支持史學家去胡佛檔案館研究宋子文,“里面有詳細的交待”,“這對我們家屬來講是很安慰的事”。
胡佛研究院根據(jù)宋子文檔案發(fā)表的最新研究成果顯示,1940年代,宋作為蔣介石派駐美國華盛頓的外交使節(jié),殫精竭慮地游說各方政界要人,后來利用嫻熟的公關(guān)技巧進入白宮權(quán)力中心,獲得羅斯?偨y(tǒng)的信任,成功地為中國軍事和財政爭取到巨額援助,也使中美關(guān)系得到較大改善。
當宋曹琍璇接觸到這批檔案時,一度被繁瑣枯燥的公文折騰得失去耐心,后來她才慢慢明白了抗戰(zhàn)的艱苦,“軍費要支出多少,需要多少錢購買棉布做鞋子和軍服,某省市需要多少撥款等等內(nèi)容極多,當時國家怎么這么窮呢?”
為了爭取美援,宋子文1941年建立了中國國防供應公司,“這個公司職員大部分都是美國人(羅斯福總統(tǒng)的叔叔Frederic Delano受宋之邀,成為公司主席),美國人不是傻瓜,上億美元的借款給了你,就要監(jiān)督你是否用在抗戰(zhàn)打仗上,如果宋先生真的貪污,這個公司就不可能用那么多美國人!
蔣介石英文不好,但擁有所有外交事務的決策權(quán)。因此,宋子文作為當年“世界上惟一一個長駐他國的外交部長”,在抗戰(zhàn)時與蔣的來往公文電報極為頻繁,有時每天多達數(shù)十封,其重要決定也都取決于蔣!拔壹薜剿渭抑,褒貶都聽過?赐晁蜗壬臋n案以后,我感到非常驕傲,因為宋家替國家做了非常多有利的事,那些談論國家大事的公文電報就是一個證明。”
目前胡佛研究院已把這些電報譯成英文,對西方了解戰(zhàn)時的中國以及中美關(guān)系的發(fā)展,當有極大的參考價值。
1950年,宋子文辭去(臺灣)中國銀行董事長職務,宋曹琍璇在其檔案中發(fā)現(xiàn)了如下記錄,“外界于我之毀謗,毫不在乎;
為國家民族之責任,淡然處之”,這令她非常感動:“從前人家怎樣講他,我完全沒有能力分辨,但是現(xiàn)在看了他完整的檔案,我認為他是一個有國家使命感的人,不但忠于國家,對自己的要求也很干凈。他沒有不能交代的事情!
“你沒有權(quán)利抽走任何一份文件,因為這是胡佛的財產(chǎn)!薄饳n案館
胡佛研究院的檔案管理非常嚴格,宋曹琍璇一到檔案館就被告知,“沒有權(quán)利帶走任何一份文件,因為這是胡佛的財產(chǎn)”。她要在一個獨立的閱讀室查看蔣宋檔案的原件,不能攜帶電腦、手機等任何設備,筆與紙均由院方提供。
蔣氏父子的日記由于是協(xié)議“暫存”,不屬于捐獻,所有權(quán)仍歸蔣家,但館方可以永久保存微縮件,因此相對宋子文檔案,要求更嚴。宋氏檔案完全公開,可以復印、檢索;
而蔣氏日記則只能用手寫抄錄,不能復印。
胡佛告訴宋曹琍璇,她不能抽走任何一份文件,只能延緩開放。
可以延緩開放的,第一是關(guān)于家屬的私人隱私,但最長保持35年!氨热绠斒氯说膬鹤舆在世,就不要讓人家尷尬”。
第二,私人身體健康狀況,這方面蔣家要求延緩35年。
第三,個人財務狀況,主要考慮到避免引起家庭糾紛。
第四,涉及國家機密的內(nèi)容,保密期為50年,比如與美國國家安全有關(guān)的一些協(xié)議等等。“宋子文檔案中只有兩頁與美國國家安全有關(guān),其他的全部都公開了!
在審讀過程中,一些事關(guān)隱私的細節(jié)、罵人話、給某些人起的綽號等等,是宋曹琍璇審讀日記時必須特別留意之處,比如某個被罵的官員的兒子現(xiàn)在做了部長,她就做好記錄,以備技術(shù)人員評估處理。她說,1940年代戰(zhàn)爭時期的蔣日記損毀較為嚴重,有的甚至十幾頁粘在一起,要用蒸汽方式潤松;
有些頁碼的毛筆字墨汁發(fā)生滲透,字跡完全無法看清,大約占到日記數(shù)量的不到10%。
宋子文檔案保存較好,孔祥熙檔案在移交時,內(nèi)容已經(jīng)經(jīng)過初步過濾和分類,但由于長期保存于公共儲藏室內(nèi),沒有溫度調(diào)節(jié),再加上紐約冬天下雪,夏天濕熱,約有40%發(fā)霉或粘連,技術(shù)處理需要三到五年的時間,其余的60%已經(jīng)得到整理,很快就可以公開。
宋曹琍璇表示,自己對檔案處理缺乏經(jīng)驗,孔氏檔案一打開,霉就呼呼地像煙一樣散開來,她隨便用手抖抖就開始看!坝幸惶旌饳n案館的人知道了,一下子就跳起來了,說你不可以在這里看,幾十年的細菌在里面,如果污染了,所有的檔案包括你都會被感染,可我哪里懂這個!”
于是她被帶到一個有專門抽風系統(tǒng)的玻璃室內(nèi),經(jīng)初步除霉,再戴上塑膠手套看檔案。幾周后,院方出于健康方面的考慮,決定將所有被霉菌污染的檔案處理后再交給她,這使胡佛于今年春天開放孔氏檔案的計劃不得不延后,但她目前看到的文件都處理得比較干凈,速度因而也加快了。
“蔣公日記中有兩種內(nèi)容目前無法開放,一是我代表蔣家做的保留,共有6處用黑框覆蓋,然后胡佛方面蓋章,說明某年某月某日何種原因保留;
另一種是蔣公本人的刪除,沒有蓋章,用毛筆涂掉;
其他的基本都完全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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