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緒貽:公地的悲劇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1968年12月13日,美國《科學》雜志發(fā)表了美國人類生態(tài)學家加勒特·哈丁的“公地的悲劇”一文。30年來,它成為生態(tài)學界一篇經(jīng)典性的文章。哈丁在文章中討論了公共牧場的使用與管理問題。他說,假定有一個向所有牧人開放的牧場,那么,每個牧民都將在此牧場上放牧盡可能多的牲畜。這種情況,如果因天災人禍使人和牲畜的數(shù)量不超過此公共牧場養(yǎng)活那么多人與牲畜的能力,就可以繼續(xù)保持。否則,這種公地共享的邏輯便會產(chǎn)生悲
劇。因為,每個牧人都會通過增加牲畜頭數(shù)以盡可能地擴大自己的利益,而每增—牲畜,都會有正副兩種后果:對增加牲畜者而言,他得到增加牲畜的全部收益;
如果增加牲畜屬于過分放牧性質(zhì),其所造成危害則由全體牧人分擔,他自己只承擔全體牧民每人平均分擔的那一小部分。這樣一合計,他就決定增加牲畜。然而,他這樣做,別的牧人也會這樣做。其結果
全體牧民落入一個在面積有限的公共牧場上無限增加牲畜的陷阱。換句話說,大家都利用自己使用公共牧場的自由,奮勇奔向毀滅之途,這就是他所稱的“公地的悲劇”。這種悲劇可以界定如下:運用與他人共同享有的資源(公地)以謀求個人眼前最大利益的行為,有害于全社會未來的集休福利。
我常常想,“公地的悲劇”這一概念,真可以用來解釋許多類似的社會現(xiàn)象。比如武漢市的東湖,在1947年我來武漢大學教書時,原是個很美麗的公共游覽水域。湖水清清,魚鮮蝦美,夏日荷花田田、蘆葦裊裊,冬日半湖野鴨,令人賞心悅目。50年代以來,人們?yōu)榱俗约貉矍暗姆奖,隨意地向湖里排污水、丟垃圾,F(xiàn)在,湖水污染嚴重,已經(jīng)不宜于游泳,也引不起人們月夜泛舟的興致。荷花萎敗,野鴨絕跡,湖面上漂浮著—層垃圾,散發(fā)出腥臭之氣。由于許多人只圖眼前方便與個人利益,這個美麗的好去處被破壞了。這不也是“公地的悲劇”嗎?此外,森林公園里的燒烤拉圾,龜山頂塑像上的涂鴉,各公共圖書館書刊的損壞與失落,街道上的違章建筑,公用水電和公費醫(yī)療的大量浪費,如此等等,不都是類似“公地的悲劇”的短視行為嗎?
以上這些是比較具體的“公地的悲劇”,還有些非具體的“公地的悲劇”。比如一所大學,假使有的人投機取巧,靠吹捧領導、拉幫結派、假報教學科研成績騙得教授、博士導師等頭銜,而學校領導又怕丟面子和烏紗帽,采取“家丑不外揚”的辦法,日子一長,必然會讓他人覺得:“既然你得了這么多好處,而不受處罰,那我為什么不可以跟你學呢?”學的人多,大學的學風這個“公地”必然受到污染,學術水平這塊“公地”便會貶值,學生受害,國家受害。又比如,一個政權機構,假使有的官員不學無術,或者以權謀私,生活腐化,或者屢犯錯誤又死不悔改,不獨不受懲罰,甚至得到升遷。日子一長,必然會有其他官員覺得:“既然你得到這么多眼前好處而又消遙自在,我為什么不干?”干的人多了,這個政權的政風這塊“公地”必然日益退化,這個政權可能遭到解體。這種“公地的悲劇”必須引從為誡。
造成這種“公地悲劇”的個別行為固然是為了謀求個人眼前最大利益,但往往并不怵目驚心,引不起人們高度警惕,從而必欲制止而后快。比如,在牧草已感欠缺的公共牧場上多養(yǎng)一頭牲畜,向東湖里丟一個塑科飯盒,在公共圖書上剪下一頁資料或圖畫,弄一份出書的假證明,向領導送一份禮物,如此等等,一般人聽到了、看到了很可能產(chǎn)生輕蔑、不屑之感,卻很少會認真干涉;
尤其是當這些行為在社會上普遍之時,一般人就會見怪不怪,睜只眼閉只眼了。然而,當這種行為在社會上日益泛濫、甚至成為高潮時,就會形成一種暴力,小則可以毀掉一個公共牧場,—個作為公眾游覽好去處的東湖,使公費醫(yī)療制度和公共圖書館難以維持;
大則可以摧毀一個政權,亡黨甚至亡國。生態(tài)學上將這類行為稱作“微小的暴力”。這類行為做起來也許輕松,至少不太難,但后果卻異常嚴重。
為了避免這類“公地的悲劇”的重演,尤其是為了制止這類“公地的悲劇”繼續(xù)上演,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檢查自己,警惕、約束自己,并盡自己公民義務,認真地監(jiān)督他人、勇敢地干涉他人。至于被人民授權、受人民委托為國家辦理公共事務的政府,當然更不能置身事外,無所作為。
(載1997年6月23日《長江日報》第11版,作者授權天益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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