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齊勇:《老子》《莊子》“道”論發(fā)微
發(fā)布時間:2020-06-13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歷代論“道”的文章不勝枚舉,一般稱為《道原》或《原道》,所原之“道”或有道家之道,或有儒家之道,因時因地因人而異。本文擬談《老子》、《莊子》之道,敬請方家指正。
一、《老子》的“道”之體與“道”之用
本文姑且以通行本、帛書本《老子》作為“老子”文本的主要根據(jù),因此所言“老子”,即指《老子》也。大體上,我們說老子哲學(xué)體系的核心是“道”。“道”的本意是道路。春秋時期的文獻(xiàn)中,多次提到“天道”、“地道”、“人道”,或“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等概念。老子的貢獻(xiàn)是把“道”抽繹出來,使之成為一個獨立的哲學(xué)形上學(xué)的范疇。[1]什么是“道”呢?《老子》一書并沒有正面地界定它,但留下了不同層面的說明、暗示、隱喻,讓人們?nèi)ンw驗并接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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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中的“道”是真實存在的渾然一體的東西,沒有具體形象,也沒有名字: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返。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保ā独献印25章,下引《老子》只注章序。)[2]
這里表述的是,有那么一個東西,或有那么一種狀態(tài),先于天地而生,混沌不清,無聲無形,自古及今獨立存在,沒有改易。它不停息地、周而復(fù)始地運行,可以作為天地萬物的根源。我們或者可以勉強地稱它為“道”或者“大”!按蟆眲t逝去,逝去則遙遠(yuǎn),遙遠(yuǎn)則又返歸還原。道、天、地、人,是宇宙間最重要的存在,人只是其中之一。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則自然而然,即以自己原初的那個樣子、那種狀態(tài)為法則。“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表明“道”是獨立的,無對待的,無生滅的,不依于現(xiàn)象世界的。這個“先”,不是時間的先后,而是邏輯的先在。這表明了“道”的形而上的性格。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
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1章)這里涉及到“道”與“名”、“道”與“有”“無”、“道”與萬物的關(guān)系!搬琛敝高吔,即事物間的界限,也可引申為端倪!靶敝^幽深難測。“道”是整體性的,它在本質(zhì)上既不可分割,也不可界定、言說!暗馈笔菬o限的,不可以用有限的感觀、知性、名言去感覺、界說或限制?梢匝哉f、表述的“道”與“名”,不是永恒的“道”與“名”。“無名”是萬物的本始、源泉;
“有名”是各種現(xiàn)象、事物的開端。這表明“道”也是先于語言概念的。無欲之人才能體悟“道”的奧秘,利欲之人只能認(rèn)識事物的邊界或表層。“道”與“無名”是同一個東西的兩個不同的名稱,都叫做“玄”!盁o名”是無形無限的宇宙本體,“有名”是有形有限的現(xiàn)象世界。通過兩者之間的變化,人們可以探索深澈幽微的宇宙本體和奧妙無窮的現(xiàn)象世界的門戶。
。ǘ⒌朗蔷⑸钸h(yuǎn)的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父之狀哉?以此!保21章)[3]
大德的動作,只遵從于“道”!暗馈边@個東西,是恍恍惚惚的;秀敝杏行蜗螅秀敝杏腥f物。深遠(yuǎn)幽暗啊,這里面有精微的東西。這種精微的東西是真實的,可以驗證的。從古至今,“道”的名字不消逝,以此追溯萬物的本始!暗馈钡挠碾[微妙與它是形形色色、紛繁復(fù)雜的世界的本體有關(guān)。它是超現(xiàn)象的絕對。同時,它又是創(chuàng)生萬物的母體、根源。
“道”不是現(xiàn)象,是不可以被感知的:“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fù)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jì)!保14章)[4]這是說,“道”是不確定的,人們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的,因此把它叫“夷”、“!、“微”。人們很難探究這三者的區(qū)別,它們是混為一體的!暗馈辈皇歉泄俚膶ο,表明了“道”的超越性。這個“一”,它的上面并不明亮,它的下面并不暗昧。它連綿不絕,難以名狀,復(fù)歸到?jīng)]有任何現(xiàn)象事物的狀態(tài)。這就是沒有形狀的形狀,沒有形體的形象,叫做“惚恍”。迎著它,看不見它的前頭;
跟著它,看不見它的后頭。把握古代的“道”,駕馭今天的現(xiàn)象世界,能推知萬物的本源,這就可以體認(rèn)“道”的規(guī)則了。
。ㄈ、道是“一”、“樸”、“谷”,有無限性
從上面可知,“道”有時也用“一”來加以表示!拔糁靡徽撸禾斓靡灰郧,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39章)[5]自古以來得到“一”即“道”的,天得到了就清明,地得到了就穩(wěn)定,神得到了就有靈氣,河谷得到了就充盈,萬物得到了就生長,侯王得到了就能成為天下主。反之,如果得不到“一”或“道”,情況就非常危險!耙弧庇袝r又指“道”的展開,如“道生一”云云!耙弧笨梢陨蔀槎,潛在可以變?yōu)楝F(xiàn)實。
“道”本“無名”,若勉強取一個名子,“樸”也是“道”的名稱之一!暗莱o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32章)[6]“樸”是未經(jīng)人工雕琢的東西,雖然細(xì)小,然而天地卻不敢支配它。
“道”又被形象化地比喻為“谷”、“谷神”、“玄牝”:“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保6章)“道”如山谷一樣。山谷是空虛的,唯其如此,才能永遠(yuǎn)存在并具有神妙莫測的功能!瓣颉笔谴菩陨蟮牡纳称,泛指雌性。玄牝,意為萬物最早的始祖,也即是“道”!肮取、“牝”的門戶,是天地的發(fā)生、發(fā)源之地,綿綿不絕好像存在著,其作用無窮無盡。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4章)“沖”就是“盅”,指空虛!暗馈毕笊顪Y一樣,好象是萬物的宗主,但又不是萬物的宗主,它不露鋒芒,超脫彼此分別、利害計較的紛擾,含蓄其光耀,混同于俗塵。它模糊混沌,似亡而實存。我不知產(chǎn)生它的根源,好象出現(xiàn)在上帝之先。“天地之間,其猶橐龠(加竹字頭)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保5章)“橐龠(加竹字頭)”是鼓風(fēng)用的風(fēng)箱。天地不正象風(fēng)箱一樣嗎?它是空虛的,而它蘊藏的風(fēng)卻無窮無盡,越作用,風(fēng)量越大。
。ㄋ模、初論老子之“道”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初步領(lǐng)會“道”的主要性狀了。“道”是原始渾樸、混沌未分、深遠(yuǎn)精微、連綿不絕的狀態(tài)!暗莱o名”、“道隱無名”、“大象無形”。它無名、無知、無欲、無為。它無形、無象、無聲、無體,乃“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有時候,人們用“無”來表示本體的“道”,這雖是后起意(特別是王弼以后的意項),但確表明了“道”與現(xiàn)象世界的差別,又表明了“道”以虛無為用,還表明了老子的表述方式是否定式的、負(fù)的方式,不是肯定式的、正的方式。
“道”,古往今來,獨立地、不停息地、周而復(fù)始地按自己的樣態(tài)運行、流轉(zhuǎn)。它是整體,又是大化流衍的過程及其規(guī)律。它是自然流行的,沒有情感、欲望、意志,不是人格神。它是天地萬物(即有名、有形、有限的現(xiàn)象世界)的本始、根源、門戶、母體,是其根據(jù)、本體,F(xiàn)象世界發(fā)源于、依據(jù)于道又返歸于道。人們勉強地可以稱它為“道”、“大”、“一”、“樸”,或比喻為山谷、玄牝。它是空虛的、不盈滿的,因此有無限的神妙莫測的功能、作用,其活動的時間、空間、能力、效用是無窮盡的。但它決不有意造作,決不強加于人(或物),而是聽任萬類萬物各遂其性,各按本己的性狀自然而然地生存變化。正因為“道”是空虛的,沒有被既定的現(xiàn)實事物或種種制度文明、價值判斷、條條框框所塞滿、所限定,故而有無限的可能性,無限的作用及其活動的空間。
以下集中談《老子》文本中所見“道”之用。
。ㄎ澹、宇宙生成論
“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保40章)[7] “無名”包含著“有名”,“有生于無”。道生成并包含著眾有、萬象、萬物,又不是眾有、萬象、器物的機械相加。老子哲學(xué)并不排斥、否定、忽視“有”的層面及種、類、個體自身性的差異,相反,肯定殊相個體自然生存的價值,反對外在性的強力干預(yù)及對物之天性的破壞。
“道”的展開,走向并落實到現(xiàn)實。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保42章)道產(chǎn)生原始混沌的氣體。原始混沌的氣體又產(chǎn)生陰陽兩種氣。陰陽兩種氣產(chǎn)生中和之氣。中和之氣則產(chǎn)生萬物。萬物各自具有陰陽二氣,陰氣陽氣相互搖蕩就成為和氣!昂汀笔菤獾牧魍顟B(tài)。道在展開、實現(xiàn)過程中,生成長養(yǎng)萬物。從宇宙生成論的進(jìn)路來看,個體事物的成立有一個過程,如氣化、凝聚的過程。以下我們還將看到,老子哲學(xué)除了可以從本體論的進(jìn)路理解虛無之“道”乃萬物所以為萬物之形而上的根據(jù)外,還可以從宇宙生成論的進(jìn)路理解老子解釋天地萬物形成的過程。[8]
。、道與德,體與用,虛無為用
老子不僅講“道”,而且講“德”。德者,得也!暗郎,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保51章)就是說,自然天道使萬物出生,自然天德使萬物發(fā)育、蕃衍,它們養(yǎng)育了萬物,使萬物得以一定的形態(tài)、稟性而存在、成長,千姿百態(tài),各有特性。所以,萬物沒有不尊崇“道”而珍貴“德”的。“道”之所以被尊崇,“德”之所以被重視,并沒有誰來強迫命令。它是自然而然,自己如此的!暗馈笔谷f物生長,“德”使萬物繁殖。它們使萬物生成、發(fā)展、結(jié)果、成熟,對萬物愛養(yǎng)、保護(hù)。它們生養(yǎng)了萬物而不據(jù)為己有,推動了萬物而不居功自恃,統(tǒng)領(lǐng)、管理萬物而不對萬物強加宰制、干預(yù),這才是最深遠(yuǎn)的“德”。
一般說來,“道”成就了萬物之“德”,“德”代表了“道”,內(nèi)在于千差萬別的個別事物之中。
按這種思路,老子亦肯定文明建構(gòu)、人倫生活,如說:“始制有名”(32章);
“樸散則為器,圣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保28章)社會的倫理生活、文明制度,按自然條理生成并無害處,害怕的是,人為作用的強化,或執(zhí)定于種種區(qū)分,將其固定化、僵化,則會破壞自然之道。老子肯定道德的內(nèi)在性,反省文明史,批評禮樂和倫理道德的形式化,亦與此一致。如說:“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38章)毋寧說,老子肯定的是真正的道德仁義。老子知道,到了強調(diào)“禮”的時候,一定是忠信發(fā)生問題,“禮”的秩序發(fā)生危機的時候。
由上可見,道之“體”與道之“用”的密切聯(lián)系!暗馈钡墓τ茫暗馈钡膭(chuàng)造性,源于道之體的虛無、空靈、不盈,也就是不被既成、既定的、常識的、合理的、現(xiàn)實的、規(guī)范的東西所塞滿、窒息,(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因而能在“有無相生”(2章),即“無”與“有”、“道”與“德”在相對相關(guān)、相反相成的過程中創(chuàng)生新的東西。請注意這里的“有無相生”的“無”,與前面作為“道”的代詞的“無”是不同的,有層次上的區(qū)別!暗馈笔恰坝小迸c“無”的統(tǒng)一,是超乎相對待的“有”與“無”之上的絕待。作為“道”的代詞的“無”,則是萬物的本體、最高的原理!坝小迸c“無”是“道”的雙重性,是從作用上顯示出來的。老子講境界形態(tài)上的“無”,或者講“有”,大體上是從作用上講的。[9]在宇宙、現(xiàn)象世界生成的過程中,“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11章),即“有”提供了客觀便利的條件基礎(chǔ),但“有”一定要在“無”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作用、力量及活動作用的空間(場域)或空靈境界中,與“無”相結(jié)合,才能創(chuàng)造出新的有用之物,開辟出新的天地。正是在這一背景下,老子講“道常無為而無不為”(37章)。實有之用是有限之用,虛無之用是無限之用。無用之用乃為大用。老子的道體具有超越性、絕對性、普遍性、無限性、圓滿性、空靈性。
。ㄆ撸⒎凑叩乐畡,弱者道之用
以上說的是老子以虛無為用。另一方面,老子又以反向為用。老子認(rèn)為,“道”的變化、功用有一定的規(guī)律:“反者,道之動;
弱者,道之用!保40章)意思是,向相反的方向變化發(fā)展,是“道”的運動;
柔弱,是“道”的作用。舉凡自然、社會、人生,各種事物現(xiàn)象,無不向相反的方向運行。既如此,柔弱往往會走向雄強,生命漸漸會走向死亡。老子看到事物相互依存、彼消此長的狀況。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
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保2章)人們都知道美之所以為美,善之所以為善,那也就知道丑惡了。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先后都是相對的,相比較而存在,相輔相成,相互應(yīng)和!百F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保39章)“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22章)受得住委屈,才能保全;
經(jīng)得起彎曲,才能伸直;
洼下去,反而能盈滿;
凋敝了,反而能新生;
少取,反而能多得;
多得,反而迷惑!独献印窌刑貏e注意物極必反的現(xiàn)象:“禍兮,福之所倚;
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fù)為奇,善復(fù)為妖”(58章);
“物壯則老”(30章);
“強梁者不得其死”(42章);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44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折。強大處下,柔弱處上!保76章)
老子認(rèn)識到事物發(fā)展的極限,主張?zhí)崆邦A(yù)測設(shè)計,避免事物向相反的方向發(fā)展,防患于未然,因而提出了“不爭”、“貴柔”、“守雌”、“安于卑下”的原則。他主張向水的品格學(xué)習(xí):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盵10](8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正言若反!保78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fù)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fù)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fù)歸于樸!保28章)
柔弱之水可以沖決堅強之石,弱可以勝強,柔可以克剛,新生的、弱小的事物能夠戰(zhàn)勝腐朽的強大的事物。老子看到強大了就接近死亡,剛強會帶來挫折,榮譽會招致毀辱,因此安于柔弱、居下、卑辱。他提出“去甚、去奢、去泰”(29章)的主張。老子所謂“玄德”和“常德”,即深遠(yuǎn)、永恒的本性,如山谷、溝溪、赤子,乃在于它具有超越性和本真性,即超越了一定社會的等級秩序、道德準(zhǔn)則和善惡是非,擺脫了人為的沾染,真正回復(fù)到人的本然的純粹的性狀,這才是人應(yīng)持守的本性或品德。
面對萬事萬物之走向自身反面的不可逆轉(zhuǎn)性,老子提出居弱守雌的方法,從而使自身在萬物輪轉(zhuǎn)之必然中立于不敗不衰之地。從這一意圖來看,老子哲學(xué)有著積極的意義。按這一思路,老子主張以一定的謀略使敵方陷于失敗:“將欲歙之,必固張之;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保36章)[11]
老子主張從細(xì)小、容易的事情做起,注意觀察事物發(fā)展變化的征兆、程度,把握契機,以免招致大的困難和禍患:“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xì)。天下難事,必作于易;
天下大事,必作于細(xì)。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保63章)“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層之臺,起于累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保64章)事情還在穩(wěn)定時,容易維持;
事情還未顯露出跡象時,容易打主意;
事情在脆弱時,容易分解;
事情在微小時,容易消散。要在事情還未發(fā)生時進(jìn)行預(yù)防;
要在事情還在未紊亂之前進(jìn)行整治。合抱的大樹,生于細(xì)小的嫩芽;
九層的高臺,起于第一筐泥土;
人生的道路,從腳下第一步開始。
。ò耍、綜論《老子》之“道”
總之,《老子》中的“道”既是形上本體,又是人生的法則。它是整體性的,在本質(zhì)上既不可界定也不可言說,不能以任何對象來限定,也不能將其特性有限地表達(dá)出來。所以,“道”又叫做“無”、“無名”、“樸”、“一”、“大”。它是不受局限的、無終止的、一切事物的源泉與原始渾樸的總體。但“道”絕不是一個抽象的共相,而是一個流轉(zhuǎn)與變遷的過程。它周行而不殆,周流萬物,即在循環(huán)往復(fù)、不但返回本根處的運行中,實現(xiàn)出有形有象的器物世界,即“有名”的世界。“道”是“有名”與“無名”、流變與不變、整體與過程的統(tǒng)一。在一定的意義上,老子之“道”是有與無、神虛與形實的整合!坝小敝傅氖怯行巍⒂邢薜臇|西,指的是現(xiàn)實性、相對性、多樣性;
而“無”則是指的無形、無限的東西,指的是理想性、絕對性、統(tǒng)一性、超越性!坝小笔嵌啵盁o”是一;
“有”是實有,“無”是空靈;
“有”是變,“無”是不變!暗馈本哂蟹穸ㄐ耘c潛在性,因而創(chuàng)造并維持了每一肯定與實在的事物。在這一過程中,潛在與現(xiàn)實、否定與肯定、空無與實有、一與多,沿著不同方向發(fā)展變化。[12]《老子》啟發(fā)我們促成潛在向現(xiàn)實、否定向肯定、空無向?qū)嵱、一向多的方向轉(zhuǎn)化,但在這里,特別要注意“相反相成”“物極必反”的律動。“道”是陰陽、剛?cè)岬葍上鄬Υ木衽c物質(zhì)的微粒、能量、動勢、事物、原理的相對相關(guān)、動態(tài)統(tǒng)合。
二、《老子》體“道”的工夫與境界
。ㄒ唬、為道日損,
老子認(rèn)為,獲得知識靠積累,要用加法或乘法,一步步肯定;
而體驗或把握“道”則要用減法或除法,一步步否定。在他和他的后學(xué)看來,真正的哲學(xué)智慧,必須從否定入手,一步步減損掉對外在之物占有的欲望及對功名利祿的追逐與攀援,一層層除去表面的偏見、執(zhí)著、錯誤,穿透到玄奧的深層去!盀閷W(xué)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48章)減損知、欲、有為,才能照見大道!皳p”,是修養(yǎng)的工夫,是一個過程。我們面對一現(xiàn)象,要視之為表相;
得到一真理,要視之為相對真理;
再進(jìn)而層層追尋真理的內(nèi)在意蘊。宇宙、人生的真諦與奧秘,是剝落了層層偏見之后才能一步步見到的,最后豁然貫通在我們?nèi)说膬?nèi)在的精神生命中。“無為而無不為”,即不特意去作某些事情,依事物的自然性,順其自然地去做。[13]
郭店簡本《老子》并不排斥圣與仁義,其甲組第1—2簡:“絕智棄辯,民利百倍;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絕偽棄詐,民復(fù)孝慈。三言以為使不足,或令之有乎屬:視素抱樸,少私寡欲。”[14]通行本《老子》有“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的主張,但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竹簡本《老子》并不直接反對圣與仁義,相應(yīng)的說法是“絕智棄辯”、“絕偽棄詐”。竹簡本《老子》可能是受到鄒齊儒者影響的《老子》文本,或者最早的《老子》文本處于儒道兩家并未分化的時代,其“道德”的主張,可以融攝“仁義”。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哲學(xué),批評儒家把“仁義”放在“道德”之上,主張“道德”統(tǒng)攝“仁義”。莊子以后,道家意識越強,對《老子》文本則愈加強了“絕圣棄智”、“絕仁棄義”的說法。
其實,老子并不絕對地排斥圣、智、仁、義、學(xué)問、知識,但顯而易見的是,他十分警惕知、欲、巧、利、圣、智、仁、義對于人之與身俱來的真正的智慧、領(lǐng)悟力、德性的損傷與破壞,他害怕小聰明、小知識、小智慧、小利益的計較以及外在的倫理規(guī)范影響了人之天性的養(yǎng)育,戕害了嬰兒赤子般的、看似懵懂無知實則有大知識、大智慧、大聰明、大孝慈、大道德的東西。道家以否定的方式(不是從實有的層面上否定),消解知識、名教、文明建制、禮樂仁義、圣智巧利、他人共在等所造成的文明異化和個體自我的旁落。老子批評了儒家的仁、義、忠、孝、禮、智、信等德目,但并不是取消一切德目。老子追求的是真正的道德、仁義、忠信、孝慈。所以從根本上來說,他恰恰是主張性善、仁愛、忠孝、信義的。他相信自然之性為善,返樸歸真、真情實感,是最大的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子也是人性本善論者。他對人性抱有很高的希望。
(二)、滌除玄鑒
“戴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監(jiān),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知乎?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dá),能無知乎?”(今本10章,據(jù)帛書甲乙本校改。)[15]
“滌除玄監(jiān)”即洗去內(nèi)心的塵垢!疤扉T”,指修煉之人的頭頂處,與天之氣相接通的穴位。這一章是說,保持形體與精神的統(tǒng)一,能使之不分離嗎?運轉(zhuǎn)氣血使筋骨柔和,能做到像嬰兒一樣嗎?把心中的塵垢(私欲和區(qū)分彼此的小智等)清除出去,能做到使心沒有瑕疵嗎?愛民治國,能不耍小聰明嗎?與天之氣相接通、相閉合的一生,能甘居柔雌的地位嗎?聰明通達(dá),能做到超越知識嗎?在老子看來,知與欲,理智的或價值的分別,使人追逐外在之物,容易產(chǎn)生外馳之心,加深物、我、人、己的隔膜,背離自然真性。老子認(rèn)為,德養(yǎng)深厚的人,如無知無欲的赤子嬰孩,柔弱平和,身心不分離,這才合于“道”,而強力、盛氣、寶貴、欲望與思慮太多,則不合于“道”。
郭店簡乙組3—5簡:“絕學(xué)無憂。唯與阿,相去幾何?美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帛書乙本第234上行至236上行:“絕學(xué)無憂。唯與呵,其相去幾何?美與惡,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人字衍);泻瞧湮囱朐!眾人熙熙,若饗于太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咳。累呵似無所歸。眾人皆有余,(據(jù)甲本,此處脫‘我獨遺’三字)。我愚人之心也。蠢蠢呵,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獨閔閔(甲本作悶悶)呵。忽呵其若海,恍呵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門(門字衍)頑以鄙。吾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盵16]
“太牢”,古代祭祀,牛羊豕三牲具備,稱為太牢,這里指盛宴。本章主旨仍然是要超越學(xué)問,除去憂慮。一切的分別,包括善惡的分際,在作者看來,與應(yīng)答或呵斥之聲相差不多。這里所描寫的是得“道”之人“大智若愚”的狀態(tài)。除了畏懼之心與大家一樣,其它之事,都與眾人不同。對于喜怒哀樂,我獨無動于衷;
比起別人的精明強干、善于分辨,我卻顯得那樣的愚蠢、昏庸、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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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至虛守靜
今本16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
復(fù)命曰常。知常曰明;
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盵17]意思是說:致力于“虛”要經(jīng)常要徹底,也就是不要讓太多現(xiàn)存的、人云亦云的知識、規(guī)范、利害、技巧等等充塞了頭腦,要用否定的方式排除這些東西,激活自己的頭腦,使自己保持靈性、敏銳,有自己獨立運思的空間!笆刂小币彩恰笆靥摗薄⒅绿!笆仂o”即保持閑靜的、心平氣和的狀態(tài),排除物欲引起的思慮之紛擾,實實在在地、專心地保持寧靜。這也是隨時排斥外在之物的追逐,利欲爭斗等等引起心思的波動。“觀復(fù)”,即善于體驗萬物都要回復(fù)到古樸的老根,回復(fù)到生命的起點、歸鄉(xiāng)與故園的規(guī)律!坝^”就是整體的直觀、洞悉,身心合一地去體驗、體察、觀照!皬(fù)”就是返回到根,返回到“道”。體悟到“道”的流行及伴隨“道”之流行的“物”的運行的這一常則的,才能叫“明”(大智慧)。反之,不識常道,輕舉妄動的,必然有災(zāi)兇。體悟了“道”的秉性常則,就有博大寬容的心態(tài),可以包容一切,如此才能做到廓然大公,治理天下,與天合德。與“道”符合才能長久,終身無虞。通過“致虛”“守靜”到極致的修養(yǎng)工夫,人們達(dá)到與萬物同體融合、平等觀照的大智慧,即與“道”合一的境界。故,至虛,守靜,觀復(fù)等,是修養(yǎng)工夫,亦是人生境界。
(四)、澄明境界
老子認(rèn)為,洞見、察識富有萬物、雷動風(fēng)行的殊相世界,需要主體擺脫諸相的束縛,脫然離系,直探萬有的深淵,因為存在的終極根源在寂然至無的世界;
而且習(xí)氣的系縛、外物的追索,小有的執(zhí)著,會導(dǎo)致吾身主宰的沉淪、吾與宇宙同體境界的消亡。因此,老子主張“挫銳解紛”、“和光同塵”、“谷神不死”、“復(fù)歸其根”、“為學(xué)日益”、“為道日損”、“無為而無不為”、“無用而無不用”。這些話語論證滯留物用、執(zhí)著有為對于心體的遮蔽,論證攝心歸寂、內(nèi)自反觀、炯然明覺、澄然虛靜的意義,著重強調(diào)了人生向道德和超越境界的升華。
按照老子的道德理想、道德境界、人生智慧和人格修養(yǎng)論,他推崇的美德: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貴柔守雌、慈儉謙退、知足不爭、致虛守靜、清靜無為、返璞歸真。老子以此為至圣與大仁。這是老子對人生的感悟,特別是對春秋末年貴族階級奢侈生活的批判,對貴族社會財產(chǎn)與權(quán)力爭奪的沉思,對財產(chǎn)與權(quán)力崇拜和驕奢淫逸的警告。老子通過冷靜觀照,提示了淡泊寧靜的生活旨趣,看到逞強、富貴、繁華、暴利、暴力、權(quán)勢、濃裂的欲望、奢侈、腐化、夸財斗富、居功自恃、驕橫等等的負(fù)面。故老子的解構(gòu)與孔子的建構(gòu)有異曲同工之妙。
先秦儒家是“天”或“仁”或“誠”的形上學(xué),“天”“仁”“誠”是創(chuàng)生萬物的超越根據(jù)。在此背景之下,儒家肯定“有”,也就是現(xiàn)實的日用世界。儒家的天道與性,其剛健、清靜、澄明的精神,亦相當(dāng)于“無”。道家之“道”,也是生成萬物的超越根據(jù),它涵括了“無”與“有”之兩界、兩層。道家以“無”設(shè)定真實的本源世界。就道體而言,道是無限的真實存在實體;
就道用而言,周溥萬物,遍在一切之用!暗乐w大用,在‘無’界中即用顯體,在‘有’界中即體顯用!盵18]“有”界是相對的現(xiàn)象世界,“無”界是超越的精神世界,絕對的價值世界。相對的“有”與絕對的“無”相互貫通。這是就兩界而言的。若就兩層而言,“無”是心靈虛靜的神妙之用,是“道”之作用層;
“有”是生、為、長養(yǎng)萬物之利,是道之現(xiàn)實層。莊子《天下》贊揚關(guān)尹、老聃“建之以常無有”!敖ㄖ猿o有”是真正的哲學(xué)智慧。道家這種既無又有、既相對又絕對、即妙用即存有之雙向圓成的玄道,啟發(fā)了后世魏晉玄學(xué)、宋明道學(xué)(理學(xué))之即體即用、即無即有的模型。但道家之道的現(xiàn)實方式是負(fù)的方法、否定的方式,是“不”“反”“復(fù)”,即通過虛無保證存有,通過不有、不恃、不宰、不爭、貴柔、守雌、去生、不為,來長養(yǎng)萬物,那么這種“有”其實也是虛有。老子形上學(xué)的重心是“無”,是“道沖”,“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是不生之生、不有之有、不長之長、不用之用、不宰之宰、不恃之恃、不為而為!盁o”之本體論是一種特殊的睿智,強于境界的品格而弱于現(xiàn)實的品格。
三、《莊子》之“道”論
我們姑且把《莊子》全書視為莊子及其學(xué)派的思想資料,以下本章所說的莊子,是莊子及其學(xué)派的代稱。[19]
我們可以從本體論的路數(shù)或宇宙生成論的路數(shù)去理解莊子的“道”。[20]
首先,莊子的“道”是宇宙的本源,又具有超越性。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
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
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
神鬼神帝,生天生地;
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保ā肚f子•大宗師》,下引《莊子》只注篇名)
這表明了“道”是無作為、無形象而又真實客觀的,是獨立的、不依賴外物、自己為自己的根據(jù)的,是具有邏輯先在性與超越性的,是有神妙莫測的、創(chuàng)生出天地萬物之功能與作用的本體。這個“道”不在時空之內(nèi),超越于空間,無所謂“高”與“深”,也超越于時間,無所謂“久”與“老”。
“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知北游》)“道”先于物并生成各物,是使萬物成為各自個體的那個“物物者”,即“本根”。它不是“物”,即“非物”,即“道”。由于“道”之生物,萬物得以不斷生存。
這個“道”是“未始有始”和“未始有無”的:“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齊物論》)宇宙無所謂開始,亦無所謂結(jié)束,這是因為“道無終始”。
在《漁父》篇,作者借孔子之口說:“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钡朗侨f物的根本,是各物的根據(jù)。“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知北游》)明顯的東西產(chǎn)生于幽暗的東西,有形跡的產(chǎn)生于無形跡的,精神來自于道,形質(zhì)來自于精氣,萬物以不同形體相接相生。天沒有道不高,地沒有道不廣,日月沒有道不能運行,萬物沒有道不能繁榮昌盛,所有的東西都依于道,由道來決定。
其次,莊子的“道”具有普遍性。
“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保ā短斓亍罚21]刳心即去掉自私用智之心。崖,岸也,界限之意。這里講不自立異,物我無間,是謂寬容。整句表示道的廣大包容及任其自然。包容萬物,以無為的方式行事,沒有偏私的君子,具有道的品格,庶幾可以近道。
“夫道,于大不終,于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淵乎其不可測也!保ā短斓馈罚暗馈贝鬅o不包,細(xì)無不入,貫穿萬物,囊括天地,周遍包涵,巨細(xì)不遺,既寬博又深遠(yuǎn)。萬物都具備“道”,“道”內(nèi)在于一切物之中。沒有道,物不成其為物。
道無所不在。道甚至存在于低下的、不潔的物品之中:“東郭子問于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后可!f子曰:‘在螻蟻!唬骸纹湎滦?’曰:‘在稊稗!唬骸纹溆滦?’曰:‘在瓦甓!唬骸纹溆跣?’曰:‘在尿溺!保ā吨庇巍罚┑罒o所不在。這里頗有點泛道論了。
第三,莊子的“道”是一個整體,其特性為“通”。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保ā洱R物論》)“道”是渾成一體的,沒有任何的割裂,沒有封界、畛域!暗馈笔菆A融的、包羅萬有的、無所不藏的,可以謂為“天府”。同時,“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譎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
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fù)通為一!保ā洱R物論》)這是說,世間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合理性與價值,每一個體的稟性與命運千差萬別,但無論有什么差別,或成或毀,這邊成那邊毀,在道的層面上,卻并無虧欠,萬物都是可以相互適應(yīng)、溝通并在價值上齊一的。也就是說,莛雖小而楹雖巨,厲雖丑而西施雖美,只要不人為干預(yù),因任自然,因物付物,任萬物自用,可各盡其用,各遂其性,都有意義與價值。凡事在不用中常寓有其用,所日用的即是世俗所行得通的,而世俗所通行的必是相安相得的!暗馈笔且粋整體,通貫萬物。莊子所謂“一”、“通”、“大通”,都是“道”。萬物在“道”的層面上“返于大通”、“同于大通”。
第四,莊子的“道”是“自本自根”的。
除前引《大宗師》所說“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外,《知北游》亦有大段論說:“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nèi);
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
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于天矣。”此處講造化神妙莫測,使萬物變化無窮。萬物或死或生或方或圓,都不知其本根。天下萬物沒有不變化的。陰陽四時的運行又有其秩序。這些變化也好,變化之中的秩序也好,源于模糊的、似亡而存的“道”。“道”的妙用不見形跡,萬物依賴它畜養(yǎng)而不自知!暗馈笔且磺械谋靖。“道”不依賴于任何事物,自己成立,創(chuàng)生萬有;
天下萬物依憑著道而得以變化發(fā)展。天地之大,秋毫之小,及其浮沉變化,都離不開“道”的作用!暗馈眳⑴c天地萬物的千變?nèi)f化,道在其中為根本依據(jù)?梢姡暗馈弊约菏亲约旱脑,又是生成宇宙的原因。從萬有依賴著“道”而生成變化,可知“道”是宇宙的“本根”。
第五,莊子的“道”不可感知與言說。它不僅是客觀流行之體,又是主觀精神之境界,其自然無為、寬容于物的特性,也是人的最高意境!吨庇巍分,作者假托泰清、無窮、無為、無始四人的對話,暗喻道體。泰清,故名思義,尚不足以知渾沌的道體。在此段對話中,無為先生只是知道“道”運行的節(jié)律。真正理解道無終始、不可感知、不可言說的是無窮、無始先生。泰清問:“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
道不可見,見而非也;
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dāng)名!庇衷唬骸坝袉柕蓝鴳(yīng)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yīng)。無問問之,是問窮也;
無應(yīng)應(yīng)之,是無內(nèi)也。以無內(nèi)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nèi)不知乎太初!辈豢蓡柖惨獑,叫“問窮”,窮就是空。不能回答而勉強答,叫“無內(nèi)(容)”。同篇又有托名知(智)、無為謂、狂屈、黃帝四先生的對話。智先生提問:“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意即怎樣思索怎樣考慮才能懂得道?怎樣處事怎樣實行才契合道?依循什么通過什么途徑才得到道?面對如是三問,無為謂先生一言不發(fā),“非不答,不知答也”。智先生一頭霧水,見到狂屈先生,亦如是三問?袂壬f,我知道,讓我告訴您?袂氯欢,“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智先生返回帝宮,請教黃帝先生。黃帝回答:“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敝窍壬吲d地說,我們兩人懂了,他們還不懂。黃帝則說,無為謂是真懂,狂屈近似,(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我們倆其實沒有沾邊?梢姷荔w自然,道本無為,不可用語言來表達(dá)與限定。
但道是可以用人的生命來體證的。以上無窮、無始、無為謂先生,以及《大宗師》中的真人,《逍遙游》中的天人、神人、至人、圣人等,都是道體的具體化。因為道不僅僅是宇宙萬有的終極根源,同時也是人的精神追求的至上境界!短煜隆贩Q頌關(guān)尹、老聃為“古之博大真人”,因為他們恬淡無欲,獨自與神明住在一起,理會古之道術(shù)的全體,“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
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俺捜萦谖铮幌饔谌?芍^至極!薄短煜隆贩Q頌莊子“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
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閎而肆;
其于宗也,可謂調(diào)適而上遂矣”。《天下》歌頌的關(guān)尹、老子、莊子,即為道的化生。
四、《莊子》“道”論中的理想人格論
莊子提出了“逍遙無待之游”──“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理想人格論。我們在這里著重討論《莊子》內(nèi)篇中的《大宗師》、《齊物論》、《逍遙游》三篇文章。
《大宗師》指“道”或“大道”。大是贊美之詞,宗即宗主,師就是學(xué)習(xí)、效法。篇名即表達(dá)了“以道為師”的思想。也就是說,宇宙中可以作為宗主師法者,唯有“大道”。這個大道也稱為“天”,即自然而然的生命流行之體!暗馈笔强陀^存在的,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其存在不以他物為條件,不以他物為對,在時空上是無限的。但這個“道”不是造物主、上帝或絕對精神本體,而是一無始無終的大生命(宇宙生命)。萬物的生命,即此宇宙大生命的發(fā)用流行。既然道的生命是無限的,那么在一定的意義上我們也可以說萬物的生命也是無限的。所謂生死,不過如晝夜的更替,我們不必好晝而惡夜,因而勿須樂生而悲死。這才算領(lǐng)悟了生命的大道,也可以說是解放了為形軀所限的“小我”,而成為與變化同體的“大我”了。莊子認(rèn)為,人們通過修養(yǎng)去體驗大道、接近大道,可以超越人們對于生死的執(zhí)著和外在功名利祿的系縛。但這不需要人為的去做什么。他的修養(yǎng)原則是“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依此而可以達(dá)到“寥天一”的境界。其生命體驗、審美體驗的方式是直覺主義的“坐忘”。
“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保ā洞笞趲煛罚 該篇假借孔子與顏回的對話,通過顏回之口表達(dá)修養(yǎng)工夫!白奔赐ㄟ^暫時與俗情世界絕緣,忘卻知識、智力、禮樂、仁義,甚至我們的形軀,達(dá)到精神的絕對自由。“坐忘”的要點是超脫于認(rèn)知心,即利害計較、主客對立、分別妄執(zhí),認(rèn)為這些東西(包括仁義禮樂)妨礙了自由心靈,妨礙了靈臺明覺,即心對道的體悟與回歸!洞笞趲煛纷髡哒J(rèn)為,真人或圣人體道,三天便能“外天下”(遺棄世故),七天可以“外物”(心不為物役),九天可以“外生”(忘我)。然后能“朝徹”(物我雙忘,則慧照豁然,如朝陽初起),能“見獨”(體驗獨立無對的道本體),然后進(jìn)入所謂無古今、無生死、無煩惱的寧靜意境。這里強調(diào)的是順其自然,不事人為,以便與道同體,與天同性,與命同化。與“坐忘”相聯(lián)系的另一種實踐工夫是“心齋”!叭粢恢,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
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人間世》)此處也是假孔顏對話,托孔子之口表述作者之意。以耳來感應(yīng),可能執(zhí)定于耳聞,不如聽之以心。以心來感應(yīng),期待與心境相符,盡管上了一層,仍不如聽之以氣。氣無乎不在,廣大流通,虛而無礙,應(yīng)而無藏。所以,心志專一,以氣來感應(yīng),全氣才能致虛,致虛才能合于道妙。虛靈之心能應(yīng)萬物。心齋就是空掉或者洗汰掉附著在內(nèi)心里的經(jīng)驗、成見、認(rèn)知、情感、欲望與價值判斷,自虛其心,恢復(fù)靈臺明覺的工夫。
《齊物論》與《大宗師》相輔相成,互為表里!洱R物論》表述了莊周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思想,強調(diào)自然與人是有機的生命統(tǒng)一體,肯定物我之間的同體融合!褒R物”的意思即是“物齊”或“‘物論’齊”,即把形色性質(zhì)不同之物、不同之論,把不平等、不公正、不自由、不和諧的現(xiàn)實世界種種的差別相、“不齊”,視之為無差別的“齊一”。這就要求我們以不齊為齊一,即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在接受、面對真實生活的同時,調(diào)整身心,超越俗世,解脫煩惱。此篇希望人們不必執(zhí)定于有條件、有限制的地籟、人籟之聲,而要傾聽那自然和諧、無聲之聲、眾聲之源的“天籟”,以消解彼此的隔膜、是非和有限的身生命與有限的時空、價值、知性、名言、概念、識見及煩、畏乃至生死的系縛,從有限進(jìn)入無限之域。莊子以道觀的視域,反對唯我獨尊,不承認(rèn)有絕對的宇宙中心,反對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主張破除成見,決不抹殺他人他物及各種學(xué)說的生存空間,善于站在別人的立場,更換視域去理解別人,而不以己意強加于人!洱R物論》有“吾喪我”之說!皢饰摇迸c“心齋”、“坐忘”意思相近,“形若槁木”即“墮肢體”,“心若死灰”即“黜聰明”,也就是消解掉由形軀、心智引來的種種糾纏、束縛。“喪我”的另一層意思是消解掉“意、必、固、我”,消解掉自己對自己的執(zhí)著,走出自我,走向他者,容納他人他物,與萬物相通。與“心齋”、“坐忘”一樣,人們通過“喪我”工夫最后要達(dá)到“物我兩忘”的地步,即超越的精神境界,以便與“道”相契合。
《逍遙游》是《莊子》的第一篇,它反映了莊子的人生觀。他把不受任何束縛的自由,當(dāng)作最高的境界來追求,認(rèn)為只有忘絕現(xiàn)實,超脫于物,才是真正的逍遙。本篇宗旨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盁o功”“無名”也就是“無己”,“無己”也就是《齊物論》所說的“喪我”,《天地》所說的“忘己”。作者指出,“逍遙”的境界是“無所待”,即不依賴外在條件與他在的力量。大鵬神鳥雖可以擊水三千,背云氣,負(fù)蒼天,飄然遠(yuǎn)行,翱翔九萬里之高,然而卻仍有所待,仍要依憑扶搖(飆風(fēng))羊角(旋風(fēng))而后始可飛騰。有的人才智足以勝任一方官吏,行為足以稱譽一鄉(xiāng)一地,德行足以使一君一國信服,按儒家、墨家的觀點,可稱得起是德才兼?zhèn)涞娜耍f子認(rèn)為他們時時刻刻追求如何效一官,比一鄉(xiāng),合一君,信一國,仍有所待。宋榮子略勝一籌。宋榮子能做到“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已屬不易,然而他能“存我”而未能“忘我”,更未能物我兼忘,仍不是最高境界。列子略勝一籌。列子日行八百,任意而適,無所不順,更不多見,但他仍有所待。他御風(fēng)而行,飄飄然有出塵之概,可是沒有風(fēng)他就無能為力了,仍不能謂為逍遙之游!叭舴虺颂斓刂,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就是說,有比列子境界更高的人,他們順萬物本性,使物物各遂其性,沒有絲毫的造作,隨大自然的變化而變化,物來順應(yīng),與大化為一,即與道為一。如此,隨健行不息的大道而游,還有什么可待的呢?因其“無所待”才能達(dá)到至人、神人、圣人的逍遙極境。這個境界就是莊子的“道體”,至人、神人、圣人、真人都是道體的化身。莊子的人生最高境界,正是期盼“與道同體”而解脫自在。
“各適己性”的自由觀的前提是“與物同化”的平等觀。逍遙無待之游的基礎(chǔ)正是天籟齊物之論。莊子自由觀的背景是寬容,承認(rèn)自己的生存、利益、價值、個性自由、人格尊嚴(yán),必須以承認(rèn)別人的生存、利益、價值、個性自由、人格尊嚴(yán)為先導(dǎo)。這種平等的價值觀肯定、容忍各種相對的價值系統(tǒng),體認(rèn)其意義,決不抹殺他人的利益、追求,或其他的學(xué)派、思潮的存在空間。這樣,每一個生命就可以從緊張、偏執(zhí)中超脫出來,去尋求自我超拔的途徑。章太炎《齊物論釋》正是從莊子“以不齊為齊”的思想中,闡發(fā)“自由、平等”的觀念。[22]“以不齊為齊”,即任萬物萬事各得其所,存其不齊,承認(rèn)并尊重每一個體自身具有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這與儒家的“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正好相通。
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圣賢人格。儒家心目中的圣人或圣王,有著內(nèi)圣與外王兩面的輝煌。雖然“內(nèi)圣外王”一說出自《天下》,然而后來卻成為儒家的人格標(biāo)準(zhǔn)。內(nèi)圣指德性修養(yǎng),外王指政治實踐。儒家強調(diào)在內(nèi)圣基礎(chǔ)之上的內(nèi)圣與外王的統(tǒng)一。因此,儒家人格理想不僅是個體善的修煉,更重要的是責(zé)任感和當(dāng)擔(dān)意識,是濟世救民,努力為國家、民族和人民建功立業(yè),即使遭到貶謫也以深沉的憂患系念天下百姓的疾苦和國家的興亡。儒家也有其超越精神,窮居陋巷,自得其樂,安貧樂道。道家莊子的真人、圣人、神人、至人、天人的理想人格,與儒家有別,其特性是:獨善其身,超然物外,一任自然,遂性率真;
與風(fēng)情俗世、社會熱潮、政權(quán)架構(gòu)、達(dá)官顯貴保持距離。這是莊子和道家的神韻情采。與儒家積極入世的現(xiàn)實品格相比較,道家凸顯的是超越和放達(dá),以保持距離的心態(tài),批評、揚棄、超越、指導(dǎo)現(xiàn)實。
《大宗師》從天人關(guān)系中把握“真人”之境。何謂“真人”?在莊子看來,所謂“真人”是天生自然的人,不在徒勞無益的人為造作中傷害自己的天性,專心做心靈虛靜的修養(yǎng)工夫,以達(dá)到“天人合一”之境!罢嫒恕蹦苋バ闹畧(zhí):不欺凌寡少,不自滿于成功,不憑借小聰明耍小把戲,縱然有過失也無追悔,行事得當(dāng)也不自以為得意,登高不怕下墜,入水不怕溺斃,蹈火不怕燒死,在得失、安危之際,能夠坦然自處。“真人”能解情識之結(jié):睡時不做夢,醒來無憂慮,沒有口腹耳目之欲;
呼吸深沉,直達(dá)丹田,直通腳跟。“真人”與俗人的區(qū)別在于,俗人生命氣息短淺,呼吸僅及咽喉,嗜欲甚深,精神無內(nèi)斂涵藏,心知欲求纏結(jié)陷落,天然的根氣自然寡淺!罢嫒恕蹦芷扑郎螅翰粓(zhí)著生,不厭惡死;
一切聽其自然,視生死為一來一往,來時不欣喜,去時不抗拒。[23]“真人”深知生命的源頭,故不忘其所自來;
又能聽任死的歸結(jié),故不求其所終極。當(dāng)他受生為人時,自在無累;
當(dāng)他一旦物化時,又忘掉自身,任它返于自然。也就是說,不以自己的心智去損害大道,不以自己的作為去輔助天然,這才叫做“真人”。真人的心悠然淡泊,可以清冷如鐵,也可溫暖如春,生命感受與四時相通。真人之心虛靜無為,與天地萬物有自然感應(yīng)。真人之境是“天人合一”之境:“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保ā洞笞趲煛罚┧兹说暮脨嚎偛幻馄H,真人則超越于好與不好之上,擺脫了人間心智的相對分別,既忘懷于美惡,又排遣于愛憎,冥合大道,純一不二。真人守真抱樸,與天為徒;
同時又隨俗而行,與人為徒;
既不背離天理,又不脫離人事。為此,天與人不相排斥、不相爭勝而冥同合一。達(dá)到物我、客主、天人同一境界的人,才是真人。
莊子之真人、至人、神人、圣人,都是道的化身,與道同體,因而都具有超越、逍遙、放達(dá)、解脫的秉性,實際上是一種精神上的自由、無窮、無限的境界。這深刻地表達(dá)了人類崇高的理想追求與向往。這種自然無為、逍遙天放之境,看似玄秘莫測,但實際上并不是脫離實際生活的。每一時代的類的人、群體的人,尤其是個體的人,雖生活在俗世、現(xiàn)實之中,然總要追求一種超脫俗世和現(xiàn)實的理想勝境,即空靈凈潔的世界。任何現(xiàn)實的人都有理想,都有真、善、美的追求,而道家的理想境界,就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合一之境。
注釋:
[1] 詹劍峰先生認(rèn)為,老子“道論”的核心思想是:道即自然,自然即道;
道自本自根,自生自成。詹先生以自然、自因、絕對、無限、惟一而自由運行等義來概括“道”的特點與內(nèi)涵。見氏著:《老子其人其書及其道論》,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頁。唐君毅先生指出,老子之道有六義,又說道通貫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四層,至于老子之所謂道為一形上實體或一虛理之問題,則不必執(zhí)定而言;
謂之為實體者,乃自此道所連貫之具體之天地萬物而說,然自其法道與法自然而言,則人之體道,要在體道之超越于天地萬物之上的種種意義,不宜說為實體。(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見氏著《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道篇》(一),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6年版,第340-341頁。方東美先生從道體、道用、道相、道徵四層來講道,認(rèn)為就道體而言,道乃是無限的真實存在的實體。見氏著《原始儒家道家哲學(xué)》,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7年三版,第211頁、200-202頁。吳汝鈞先生比較柏拉圖理型說與老子之道,論述老子“道”為形而上的實體,具有實際的存在性和創(chuàng)生萬物的作用。見氏著《老莊哲學(xué)的現(xiàn)代析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98年版,第227-229頁。
[2]“王亦大”、“王居其一”中的“王”,有的傳本作“人”。郭店楚簡《老子》甲組中,“有物混成”為“有狀混成”。“獨立而不改”的“改”字,郭店簡、馬王堆帛書乙本為“垓”,界限之意!安慧颉,即無限。以下《老子》文本的今譯,部分借用了任繼愈先生注澤:《老子新譯》修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本文修訂時參考了孫以楷先生注譯:《老子注釋三種》,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又,近日承劉笑敢先生賜寄厚厚兩巨冊《老子古今—五種對勘與析評引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
[3] “以閱眾甫”,帛書《老子》甲乙本均作“以順眾父”,“父”“甫”互通!氨姼浮笔侨f物的開端、本始。容即容(提手旁),是動的意思。
[4] “一者”,據(jù)帛書甲乙本補。“繩繩”(音敏),帛書甲乙本均作“尋尋”,音同,連續(xù)不絕的形貌!皥(zhí)古之道”,帛書甲乙本均作“執(zhí)今之道”,不妥。此從今本。
[5] “貞”,帛書甲乙本作“正”。
[6]此章郭店簡為:“道恒無名,樸雖細(xì),天地弗敢臣!
[7] “天下萬物”,郭店簡本和帛書乙本均作“天下之物”。
[8] 這可以與上海博物館藏楚簡《恒先》作比較,請見郭齊勇:《恒先—--道法家形名思想的佚篇》,《江漢論壇》,2004年8月第8 期。
[9] 牟宗三先生認(rèn)為,道家的形上學(xué)是境界形態(tài)的形上學(xué),道要通過“無”來了解,以“無”來做本體,這個“無”是從我們主觀心境上講的;
又說,道家著重作用層一面,講無講有,是從作用上講的。見氏著《中國哲學(xué)十九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24-128頁。
[10] “與善仁”,帛書乙本作“予善天”,意即待人要像天一樣公平、無私。
[11] “歙”是收斂的意思!肮獭,讀為“姑”,姑且、暫且的意思。
[12] 參見成中英先生《中國哲學(xué)的特性》一文,見氏著《論中西哲學(xué)精神》(李翔海等編《成中英文集》一卷),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10頁。
[13] 參見方東美先生《原始儒家道家哲學(xué)》,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7年三版,第191頁。
[14]郭按,與此相應(yīng)的通行本《老子》第19章為:“絕圣棄智,民利百倍;
絕仁棄義,民復(fù)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帛書甲、乙本與通行本基本相同。又,牟宗三先生認(rèn)為,道家所謂“絕圣棄智”“絕仁棄義”,是從作用層上來否定,不是實有層上的否定。見氏著《中國哲學(xué)十九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26頁。
[15] “戴”,保持之意,通行本作“載”,據(jù)帛書甲、乙本改。營,魂,指精神。魄,指身體。專,轉(zhuǎn),即運轉(zhuǎn)。“監(jiān)”,通行本作“覽”,帛書甲本作“監(jiān)”,即古“鑒”字!靶O(jiān)”即玄妙的鏡子,指人們的內(nèi)心。
[16]以上所引帛書乙本與甲本相應(yīng)章及通行本第20章大體相同。
[17]郭按,與此章相應(yīng)的郭店楚簡老子甲組第24簡:“至虛,恒也。守中,篤也。萬物并作,居以須復(fù)也。天道云云,各復(fù)其根!贝思唇癖镜16章的原初狀態(tài)。
[18] 方東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學(xué)》,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7年三版,第168-169頁。
[19] 本文《莊子》引文以郭慶藩輯《莊子集釋》為主,見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又本文引文與釋文,多處參考張默生先生原著、張翰勛先生校補之《莊子新釋》,濟南:齊魯書社,1993年版。
[20] 關(guān)于《莊子》的“道”,參見崔大華先生著《莊學(xué)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18-128頁;
陳鼓應(yīng)先生著《老莊新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85-208頁。
[21]刳,音kū,去的意思。
[22] 參見章太炎《齊物論釋改定本》,《章太炎全集》,第六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23] 參見王邦雄:《莊子思想及其修養(yǎng)工夫》,臺北:《鵝湖》,199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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