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三先生的“嚴”與“誠”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在北京師范大學教學論基本原理研究隊伍中,我是后學晚進。1995年,我到北師大跟隨裴娣娜教授攻讀教學論碩士學位時,王策三先生已不再承擔碩士生的教學工作,但依然承擔著博士生的指導工作。在博士生的開題答辯過程中,碩士生們偶爾也能領略到先生的學術風采。王先生一直關注裴娣娜教授主持的主體教育實驗,所以她的研究生能不時地見到王先生。
一
對王先生學問和治學要求的初步了解,是在參與導師裴娣娜教授主持的主體教育實驗后。有一次,在英東樓318會議室里,王先生請我念他在河南安陽人民大道小學的講話錄音稿。我一邊讀,先生一邊閉目認真聽。聽到覺得不合適的地方,他就請我停下來,提出修改意見。先生對我說,文章寫好后一定要認真讀一讀,寫文章一定要看對象,好比你對面有個人,要觀察聽眾的反應。這次給王先生念稿子的經(jīng)歷給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是,先生非常注重文章的明白如話。講稿中的內容多數(shù)記不太清楚了,但有一句話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就是先生提出的主體教育實驗的兩條基本原則:嚴肅嚴格的基本訓練,誠心誠意地把小學生當主人。先生說,如果主體教育實驗堅持了這兩條原則,即使失敗了也失敗不到哪里去。這兩句話我雖然記在心里,但當時并沒有深刻的體會。
真正對王先生的治學要求有了切身的體會,是在我的碩士論文寫作時。我的碩士論文是關于活動教學的基本理論問題探討。根據(jù)導師的要求,我們的論文都要經(jīng)過先生的審閱和答辯指導。論文送給先生后,他很快約我到家里談論文。先生問了我很多問題,我皆答不上來。例如,我的論文中用到“四重奏”一詞,我不知道是從哪里借用過來的,只是覺得很好就用上了。待王先生問到我“四重奏”一詞的含義時,我一時語塞,不免顧左右而言他。這時王先生很嚴肅地對我說:“我和你對話、辯論,你要有一說一,直面問題,不然我們就沒有辦法對話了。寫文章一定要明白如話,白居易寫詩,老太婆都能聽得懂。高爾基說過,我們要用母親叫我們說話的語言來寫作。”
當時我聽了先生的話,頓覺如五雷轟頂,無力招架,原本還自我感覺良好,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很無知。盡管我的水平低弱,但先生依然諄諄教導。在先生家里,我們整整談了兩個下午。記得有一個下午,先生指導我的論文已近晚飯時間,生病的夏之蓮先生見王先生還沒有收手的意思,就拿著買菜袋子準備去雙秀公園買菜。先生見了,趕緊拉住夏先生的手,滿臉賠笑地說:“我去,我去……”
由于我的功力和能力不足,雖然經(jīng)過兩個星期的緊張修改,論文依然未達到先生的要求。在答辯會上,先生對我的論文提出嚴厲的批評,主要不是針對論文內容本身,而是針對我的學風。我至今清楚地記得,先生要我端正學風,不要自命清高,要眼中有廣大的人民群眾。
先生的當頭棒喝,使我驀然意識到自己的淺薄無知。1998年回到湖北大學執(zhí)教教學論課程后,我開始按照先生在《教學論稿》中采用的專題研究思路,對教學論的基本問題進行專題清理。兩年后,蒙導師不棄,我又回到北師大跟隨她繼續(xù)攻讀教學論博士學位。這時,相熟的師友都感到我說話有了一定的深度,比較注重思維方法,寫文章有了老道的味道。讀博期間,導師經(jīng)常帶我們去向先生問安請教,我又得以見到他。先生見到我,幾次向我表示對我要求太嚴了,我忙向先生表示,是自己能力和覺悟不夠,老師的教誨,終身銘記。
2003年博士畢業(yè)留校工作后,我手頭的事情日益增多起來,生活工作壓力日益加重,和先生見面的機會也就少了。除了導師會在春節(jié)帶我們去給先生拜年,我很少到先生家里拜訪請教。在人民教育出版社教育文化室工作的韓華球師弟經(jīng)常去看先生,我也從中了解到不少先生的信息。
二
直到有一天,我聽說先生病了,是腦血栓,一直在康復中。這時的我,工作上已經(jīng)弄出一點頭緒,學問上也有了一些心得。想到先生的指引及對我的幫助,于是約上韓華球師弟一起到先生家里去看望他。先生見到我們非常開心。我們問他感覺身體怎么樣,他說腦子是清醒的,就是腳底發(fā)虛,站不太穩(wěn),不能走遠。考慮到先生的身體剛恢復不久,我們不敢久待就匆匆告辭。
雖然再約有空去看先生,但因為自己的懈怠和諸多不便,一直未能如愿。2017年10月,先生90歲生日時,正值教學論專業(yè)委員會召開博士生論壇,大家相約一起到先生家里去給他祝壽。到了先生家里,見到他坐在沙發(fā)上,神情委頓,我心里不覺一緊。大家依次向先生問好祝壽。他有的能辨認出來,有的辨認不出,我最后走過去。先生一見到我,還未等我開口說話,就聲音很清脆地說:“小胡!蔽衣犃诵睦镱D時一熱,眼睛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12月20日上午,突然接到鄭葳師妹的電話,說王策三先生走了。我心里頓時一驚,不敢相信先生會走得這么突然,趕緊打電話給王本陸兄求證,才知道先生因為肺部感染在送往北醫(yī)三院急救的過程中驟然離去。得知先生離開的消息后,連日來心里總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想寫點東西向先生傾訴。
這時我再次想到先生提出的主體教育實驗的兩條教學原則,聯(lián)想到自己在帶學生的過程中也有學生向我反映我要求嚴、要求高,而自己渾然未覺,以為教學本應如此。這不由得令我深思先生提出的兩條教學原則的真實含義。
三
先生提出的兩條教學原則,是針對少年兒童主體性發(fā)展的根據(jù)來說的。所謂學生主體性,是人在與世界和自我打交道的過程中體現(xiàn)出來的主動性、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是教育最終要培養(yǎng)的目標。學生的主體性不是天賦的權利,而是有待培養(yǎng)和發(fā)揮的功能特性。那么,學生的主體性如何培養(yǎng)和生成?要依據(jù)什么原則或道理?
“嚴肅嚴格的基本訓練”,是先生提出的第一條原則。通過研讀先生的論著,結合先生平時做人做事的態(tài)度,我認為“嚴肅體現(xiàn)在認真、謹慎和不馬虎對待”。什么是嚴格?這里的“格”是做人做事的標準、規(guī)范,是事物的本質規(guī)律的要求。先生在《教學實驗論》中在討論教學實驗的本質時指出,對教學實驗要嚴格要求,不能隨意。所謂“嚴格”,首先是“格”,也就是事物的本質特征。對“格”或本質的把握,要通過現(xiàn)象,統(tǒng)觀整體,抓住根本,不能局限于某些片面、局部,只抓細節(jié)。嚴肅和嚴格放在一起,首先是要嚴格,即把握本質和規(guī)律的要求,其次才是嚴肅。在談到教學實驗應該嚴格要求時,先生說道,如果混淆不同的“格”而講嚴或非嚴,那么必然會造成理論上的混亂和實踐中的盲目性。教學實驗絕不能用心理學實驗的“格”來規(guī)范自己,這是不容含糊的。什么是基本訓練?它是指按照學生身心全面發(fā)展的基本要求進行訓練。這里的訓練,我認為“訓”是教師的教導、引導或指導,“練”是學生的實踐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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