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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立場 [于建嶸的底層立場]

發(fā)布時間:2020-02-16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知識分子一個很大的責任,就是對公權(quán)力進行監(jiān)督和批評。也許我的批評不能影響到人家的升遷,但這可能使官員有所收斂。假如連批評聲都沒有了,這個社會多可怕?      北京通州宋莊“畫家村”,人口流動頻繁,房租生計便宜,于建嶸住在這里很多年。
  他最近忙得厲害,約了一個月才見上面,非得請記者下館子。
  一位臉紅撲撲的小姑娘開門迎客,于建嶸用湖南普通話樂呵呵地逗她:“本來沒打算在你家吃飯,你一開門,我就不好意思不進去了”。
  三下五除二地點完菜,于建嶸狠狠地喝了一口白開水。窗外長發(fā)飄飄的流浪藝術(shù)家向他一陣張望,于建嶸扶了扶眼鏡長時間回望著他們,他很享受這里人們的相處方式。
  近十年來,底層社會的沖突性事件成為于建嶸研究重心,這位中國社科院農(nóng)村發(fā)展研究所教授,將視野投向各類維權(quán)事件中的小人物。他為信訪連續(xù)上書,給官員講維穩(wěn)課、發(fā)動“微博打拐”,與萬載縣委書記對吵后還成為新聞人物。
  今年于建嶸新書《底層立場》出版,這位“微博控”想表達的基本理念是:底層社會不僅是當代中國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還有自己的政治邏輯。
  “國家要在政治上重新認識底層社會”。老于一字一句地說。
  
  “我是從底層走出來的,有這個傳統(tǒng)”
  
  京華周刊:您說過,國家要在政治上重新認識底層社會。何為底層社會?
  于建嶸:所謂底層社會我們有幾個判斷,第一個判斷,他的政治經(jīng)濟資源處于弱勢,簡單說靠出賣勞動力來獲取生存環(huán)境條件的改變。第二個判斷,他在政治權(quán)利表達方面,屬于比較弱勢的群體。
  也就是說,底層社會是一個相對概念,我是從獲取社會資源的方式,和他對獲取基本生存的滿意程度角度去理解。
  京華周刊:底層社會有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規(guī)模有多大?
  于建嶸:底層社會確實有一些基本的社會形態(tài)。社會學中間有橄欖型的社會形態(tài),有金字塔的社會形態(tài)。中國是金字塔社會形態(tài),實際上除了中產(chǎn)階層、公務(wù)員群體,剩下就是底層的社會?梢哉f,目前中國,底層社會人口數(shù)量是最大的。
  京華周刊:您對底層社會的關(guān)注源于什么事情?
  于建嶸:我本人是從最底層走出來的,文革時期在社會流浪了八年。我做的底層研究,很大程度上還因為畢業(yè)之后做律師,接觸的剛好是政治資源、經(jīng)濟資源比較弱小的這一部分人群。后來做農(nóng)民問題研究,接觸的也是這些人。整個過程都接觸底層的人,包括觀察研究對象都在底層,所以有這個傳統(tǒng)。
  近十年來我關(guān)注的主要問題是中國的底層社會。為此,我寫了《岳村政治》、《當代中國農(nóng)民的維權(quán)抗爭――湖南衡陽考察》和《中國工人階級狀況――安源實錄》三部書。我想表達的一個基本理念是底層社會有自己的政治邏輯,國家要在政治上重新認識底層社會,確認和保護底層社會公民的個人權(quán)利。
  
  “微博的社會功能”
  
  京華周刊:微博已成為您的言論利器,你如何看待微博在公共領(lǐng)域的價值?
  于建嶸:中國當今發(fā)生的社會轉(zhuǎn)型,就是從傳統(tǒng)社會轉(zhuǎn)向現(xiàn)代社會。而傳統(tǒng)社會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信息壟斷。
  因為有了微博,很多觀點可以通過這個方式表達。微博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社會信息表達的工具,而且微博互動性遠遠超出博客等。微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它有一個組織體系。我關(guān)注你,你關(guān)注他,這種組織體系有一點像現(xiàn)代社會的開放式組織,當然這種連接是信息社會的連接。
  我們對微博的認識也在不斷加深,發(fā)現(xiàn)微博有它的社會功能。我越來越認識到,微博對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會帶來重大影響,F(xiàn)代科技一方面使政治的開放性增加了,另一方面它解構(gòu)了一些神秘身份。
  京華周刊:您為什么會在微博上發(fā)起“隨手拍照解救被拐兒童”?
  于建嶸:要特別解釋“隨手”兩個字,為什么呢?這意味著號召社會公眾的廣泛參與。
  這種參與讓人們觀念得以改變。“隨手拍照”活動實際參與人只有一百萬,但是對社會的影響不是一百萬,F(xiàn)在全社會都知道,讓兒童街頭乞討是違法的,原來只覺得孩子可憐。從覺得可憐到知道違法,這是公眾參與的意義,它教育了多少人?
  微博為什么能實現(xiàn)參與?這是很值得研究的問題。
  微博打拐有一百多萬人參與,春節(jié)期間它的影響力超過了春晚話題,網(wǎng)站連續(xù)做了十多天話題和頭條。而且,最后國務(wù)院總理、公安部、民政部都出面了。溫家寶總理2月27日說:“我在網(wǎng)上注意這個問題已經(jīng)很久了,有的網(wǎng)民經(jīng)過拍照上網(wǎng)來暴露許多流浪兒童的問題!薄白罱乙呀(jīng)責成民政部會同公安部等有關(guān)部門,要立即采取綜合措施,加大對流浪兒童的救助”。
  
  “一些官員還是想問題的”
  
  京華周刊:包括拆遷、打拐、信訪,經(jīng)常能聽到您的聲音,您頻繁介入公共領(lǐng)域的動力是什么?
  于建嶸:我并不是非常刻意要去做一件事情,很多時候是率性而為的,遇見了我們就搞一搞。拆遷、信訪是我一直研究的社會問題;我不是專門研究打拐的,打拐的確是偶然行為。因為做別的事情可能有一定影響,有人就會找我。舉手之勞,幫人家一把,就這么一個想法。
  京華周刊: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于建嶸:很難說。打拐當然起到一定作用,信訪問題寫了幾個報告給中央,中央也做過多次批示,信訪改革討論會也聽過我的意見,包括起草小組也聽了意見。但是有一個問題,我們有些觀念差別比較大,我們比較注重法治,經(jīng)常得到一句答復,不適合國情。
  京華周刊:會有挫敗感嗎?
  于建嶸:有很多事情你的努力并不一定實現(xiàn)。我認為,知識分子一個很大的責任,就是對公權(quán)力進行監(jiān)督和批評。總要有批評的聲音。假如連這種聲音都沒有了,這個社會多可怕?
  有一次國家信訪局組織一個會,我批評了把訪民勞教和送精神病醫(yī)院。在會議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有朋友說,幾十個人開會,你于建嶸一個人跳出來跟人家吵,吵得不歡而散,人家再不理你了。我當時就說,我一個人的價值,不一定比他們幾十個人差,因為我終究提出來一個問題,把上訪老百姓送進精神病醫(yī)院,把他們拘留勞教判刑,都是不對的。我的責任是提出來這個問題,至于能不能改我沒有權(quán)力。
  京華周刊:您與萬載縣委書記的沖突成為新聞事件,回過頭來怎么看這個事?
  于建嶸:我認為,中國目前最缺的應(yīng)該是批評的學者。知識分子有時候要想一個問題,你一個很重要的社會角色,就是對公權(quán)力進行監(jiān)督。我不是說不表揚,宣傳部門夠表揚了,總要有幾個人說他兩句壞話嘛,怕什么呢?
  比如拆遷的問題,我和萬載縣委書記陳曉平吵架,我們吵了架,好多縣委書記都有所收斂,他不得不認識到這個問題。
  雖然人家很討厭你,你可能少了很多利益,這都沒有問題,不然你對不起所謂知識分子的稱號。
  京華周刊:講課的時候,您批評一些地方官員“遭報應(yīng)”,這種道德譴責對于官員管用嗎?
  于建嶸:我是這樣說的:今天你藐視法治,那么將來有一天,你也可能得到藐視法治的后果。我講的報應(yīng)是這個意思,不是天上的報應(yīng),他們還是很認可的。
  很多官員每次聽我的課都很激動,所以我的課講不完。下面幾天開始全部是課,包括司局級干部的大培訓。
  為什么有這種現(xiàn)象?他們一方面對你有點討厭,另外一方面還是希望聽一聽不同的意見。因為我們不是一個完全的破壞分子,我們希望這個社會能夠很好的轉(zhuǎn)型,社會轉(zhuǎn)型又很重要。
  京華周刊:這是一種很玄妙的關(guān)系。
  于建嶸:我認為他們是真心想聽聽。今天(5月7日)剛剛結(jié)束的研討會上,陳小魯先生對我說了一句話,于老師從你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改革還是有希望的。我說我又不改革啊。他說不是,人家愿意請你去講課,說明我們的一些官員還是想問題的。
  所以,我們不能一竿子講到底。有些官員聽到以后有觸動,還要求他的下級都來聽。實際上,社會有時候也很喜歡把官員妖魔化。這就需要一個溝通,我們溝通觀點和意見,讓大家互相來聽。
  有些人評價說,他們請學者講課是標榜開明,或者說是作秀。我認為并不是這樣。很多縣市請我去講課都不對外宣傳,他們可能還是真心希望聽聽另一些人的心里話。
  
  “我現(xiàn)在只講問題,不講意識形態(tài)”
  
  京華周刊: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您的“走紅”,現(xiàn)在官與民之間的信息溝通不暢,而您恰恰扮演了渠道的角色。
  于建嶸:我只是把底層的狀況和我的分析告訴他們。我講完“報應(yīng)”說后,有個鄉(xiāng)黨委書記對我說,于老師,你講的太對了,我們家也要拆遷了。我說,如果你上訪被抓怎么辦?將心比心。
  我有時候講課也開玩笑,我說你們貪那么多干什么?貪多沒地方放,不安全,何必呢?大家哈哈笑。你把錢放在銀行里存著,現(xiàn)在實名制,你用人家的名字存,將來人家說不是你的,你也麻煩,也有貪官吃窩囊虧的。
  我不從道德底線講政治。
  京華周刊:你言論尺度如此大,會得罪官場嗎?
  于建嶸:得罪人是肯定的。比如我講信訪問題的時候,和國務(wù)院信訪局一位官員吵起來了,他說要追究我的法律責任,我說你隨便追究,你認為我講的不對,我們拿證據(jù)來擺。
  當年我調(diào)查農(nóng)民抗稅的時候,他們也曾追我抓我。我的工作證件看了,身份證也看了,什么都看了,他就說我是假的,趕我走。還有萬載縣委書記陳曉平的事情,我都得罪過,沒問題。
  京華周刊:憑何“言而不倒”?
  于建嶸:最關(guān)鍵我有一個底線,我現(xiàn)在只是講問題,不講意識形態(tài)。無論什么黨執(zhí)政和什么人執(zhí)政,都會面對同樣需要解決的問題吧。
  我沒有政治野心,不想搞什么組織,也不想達到什么個人政治目標。我講的問題,誰當官都要解決。比方說,老百姓天天堵在政府門口你要不要解決?我告訴你為什么堵你政府部門,你應(yīng)該如何辦。
  京華周刊:您當過記者、律師,下過海。這種成長的經(jīng)歷,是不是區(qū)別于一般學院派學者的根源?
  于建嶸:當記者實際上是最好的一個做法,他能夠知道怎么去調(diào)查,能夠知道怎么去與社會溝通和融合。當律師一個很大的作用,是能夠知道怎么去保護自己,提取證據(jù)。
  你不要認為我隨便亂講話,我每句話都是有根據(jù)的。你到我們家里看看,有很大的檔案室,我家的證據(jù)之多是你想象不到的,這是做律師的習慣。我所謂的下海,實際上就是當律師,賺到了自己的基本生活保障。
  可以講,這么多年我研究這么尖銳的問題,有許多人不高興。也有人在網(wǎng)絡(luò)上攻擊我,但你最后要查的時候必須拿證據(jù)來看。我可以擺證據(jù)。
  京華周刊:您得到了什么?
  于建嶸:我得到最大的是自由,思想自由、學術(shù)自由、表達自由、思考自由。
  京華周刊:當下什么問題令您最擔憂?
  于建嶸:最嚴重的問題是官民之間,貧富差距之間的沖突,這種沖突的嚴重程度,并沒有引起整個社會的高度重視。
  我認為,整個社會流動性也發(fā)生重大變化,社會底層越來越堆積,堆積之后人數(shù)增加,最后和地方發(fā)生矛盾和沖突,這是最大的問題。
  京華周刊:如何改變這種狀況?
  于建嶸:民眾的利益訴求,主要是通過法律評價得到的。而我們的法律很難真正去保護他們的利益,F(xiàn)在立法很多,但有法不依現(xiàn)象很嚴重。這里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司法地方化很嚴重。比如市委書記管法院領(lǐng)導烏紗帽,市長管著他的票子,政法委管案子,你說怎么搞?司法的權(quán)威大打折扣。
  京華周刊: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選擇當學者嗎?
  于建嶸:關(guān)鍵沒有這個機會,沒有辦法的事情。
  京華周刊:您對自己的狀態(tài)滿意嗎?
  于建嶸:也不存在不滿意,就這么過。我也很難說過得比人家好,或者比人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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