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前幾天，兩個人一起去新居打掃。并非心疼請專業(yè)清潔公司的錢，而是感覺，自己的家，角角落落的，還是由自己清掃踏實。何況還可以安排一下家具的擺放，何況還可以鍛煉一下身體，何況兩個人還可以一邊干活一邊聊天，甚至輕輕哼一支曲子――新居只是一棟不同的房子，卻代表了嶄新的生活。新居總是讓人們的心情變得空前美好。
　　那個上午他們一直在擦著玻璃。二樓的大陽臺，屋子里光線充足。甚至可以看到陽光里飄零的細小晶亮的塵埃，它們追逐打鬧，靈活敏捷；它們跌跌撞撞，步履蹣跚；它們自由自在，與世無爭。
　　她打開窗子。窗外是一片土地。剛剛翻過的土地，松軟，平整，散著美酒般的清香。她站到窗臺上，身體探出屋外，一只手扶住窗框，手里的抹布在玻璃上輕輕滑動。他見了，忙拽拽她的胳膊。他說，我先來。
　　他先來。他搖動整個窗扇。他觀察窗骨的結(jié)實程度。他說你擦里邊的，外面的交給我。她說里面的擦過了啊。他說那就再擦一遍，或者，你拖拖地板吧。他從窗臺上站起來，一只手扶著窗扇，身體探出屋外，用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擦起了玻璃。后來他吼起一首老歌，嗓音沙啞，很粗獷，很原生態(tài)。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她抬頭，他就不見了。
　　他栽下了陽臺。連同那扇看似非常結(jié)實的窗戶。
　　她慌了，扔掉拖把，趴到陽臺上尋他。她看見他爬了起來，似乎還用了一個漂亮的鯉魚打挺。松軟的地面讓他毫發(fā)無損，爬起來的他甚至沖她做一個調(diào)皮的鬼臉。他說，現(xiàn)在仔細看，玻璃干凈得是不是就跟沒有一樣？
　　無論什么時候，他都不忘開玩笑。
　　他夾著窗扇，再一次來到她的面前。
　　她說你沒事吧？
　　他笑。他說剛才我的動作，難度系數(shù)能不能達到三點零？
　　她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他說得一點都不可笑�？墒莿偛潘�栽了下去，從二樓，從自家陽臺，直直地扎下去。她檢查他的胳膊，他的腿，他的脖子，他的臉。他真的沒事，毫發(fā)未損。
　　休息了一會兒，接著干。還剩一扇玻璃未擦，仍然是沖外的那一面。她打開窗子，拽拽，再拽拽，然后探出身子……
　　他說別動！我先來。他撥開她，小心翼翼地站到窗臺上。他仍然用著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松軟的抹布落上滿是塵埃的玻璃。
　　她的眼淚，終在剎那間滑落而下。
　　她的生活簡單而又平淡。她從未住過醫(yī)院，從未遭遇過車禍，從未遇到過壞人，從未經(jīng)歷過火災(zāi)、地震、海嘯、爆炸、煤氣中毒……她的日子一成不變，身邊的他也是一成不變。同樣一成不變的還有他們的愛情。她甚至羨慕過影視劇里的愛情：那樣的緊急關(guān)頭，那樣的生離死別，那樣的柔情似水，那樣的海誓山盟。單調(diào)乏味的日子，總會令女人們想入非非。
　　可是今天，就在剛才，他說，我先來；就在剛才的剛才，他說，我先來。這句話他說過無數(shù)次，現(xiàn)在她想，這句話，就是人世間最純粹最徹底最美好最悅耳的海誓山盟吧！可是為什么，之前，她總是如此輕易地將這句話忽略？
　　客廳里新?lián)Q上電源開關(guān)，他說，我先來；廚房里修好了榨汁機，他說，我先來；浴室里新裝了熱水器，他說，我先來；橫穿一條車輪滾滾的馬路，他說，我先來……
　　他總是先來。她可以忽略生活中那些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小危險，可是他不會。他從來不會。他是男人。他要保護她。和她在一起時，生活里處處都是戰(zhàn)場，處處都是海誓山盟。我想說的是，如果你是女人，如果你有男人，你不妨回憶一下，他是否經(jīng)常跟你說：我先來？如果有，那么，不管你們貧窮還是富有，浪漫還是乏味，相敬如賓還是別別扭扭，恩恩愛愛還是吵吵鬧鬧，他對你的愛情，都值得信任和尊重――這樣的男人是愛你的――是的，他非常愛你。
　　當然，我指的不是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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