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來自日本的紙教堂，從單純的異地重建，發(fā)展成以它為主體成立的“新故鄉(xiāng)Paper Dome見學園區(qū)”的完整社區(qū)，將一個傳統(tǒng)沒落農村漸漸變成了結合有機農業(yè)、生態(tài)保育和休閑體驗的教育基地。
　　
　　說起臺灣，日月潭一定是最先跳入外來游客們頭腦中的景點。但就在它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個叫桃米里的小山村，正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游客。因為那里有座奇特的建筑―紙教堂。
　　桃米里原本是個凋落的傳統(tǒng)農村。它擁有1200多人口，面積18平方公里，具有多彩多姿的森林、河川、濕地及農園，野生動植物資源豐沛，卻一直是埔里鎮(zhèn)最窮的地方，觀光客鮮有造訪。加上垃圾填埋場就在附近，連居民都自嘲埔里為“垃圾里”。居民一直賴以為生的產業(yè)――麻竹筍，價錢二十年沒升過，僅能糊口。年輕人紛紛逃亡都市謀生，村子越發(fā)衰敗老舊。
　　1999年臺灣“9?21”地震，將桃米里的人家震倒震塌大半，生活環(huán)境嚴重受創(chuàng)。來自各界的關注，也使它長期存在的問題引起大家的反思。震后不到一個月，本地NGO組織“新故鄉(xiāng)文教基金會”（簡稱“新故鄉(xiāng)”）將一種全新的社區(qū)重建方式帶到了這兒。十二年過去，桃米里變成了人人青睞的“世外桃源”，光旅游營業(yè)額就達到了1億多新臺幣。
　　
　　廢墟中誕生
　　故事要從十六年前講起。
　　1995年1月17日，一場7.2級的地震襲擊了日本阪神。建筑師坂茂被災區(qū)的景象深深觸動了。他一直關注環(huán)境和人文主義，早在1989年坂茂就開始用防水加工的紙管等制造紙建筑，許多作品深受國際矚目：詩人書庫、紙的家、東京三宅一生的展示場、占地5000平方米的漢諾威萬博會日本館……
　　此次地震后，坂茂輾轉到野田北部，在遍地瓦礫中找到了當?shù)厣窀�，提出運用輕巧、組裝迅速的紙材來搭建“紙教堂”。
　　第一次聽到這個“荒唐”的提議，神父非常不悅：“你知不知道這里就是被火燒了才變成這樣的！”但坂茂沒有放棄。利用工作的空當，他一次次往返神戶，并用書店跟木屋同時著火，書店延燒速度更慢的事例來跟神父解釋紙教堂的安全性。坂茂的熱心，災區(qū)對居民聚會空間的強烈需求，終于使神父點了頭。
　　靈感來自巴洛克時代的建筑師貝爾尼尼，坂茂的紙教堂是這樣構想的：
　　運用成本較低的玻璃纖維浪板，構筑長方形的外墻；內部用58根長5米、直徑33厘米、厚1.5厘米的紙管、構建一個可容納80個座位的橢圓形空間；紙管構成的橢圓形與外墻之間形成一道回廊，橢圓內部的紙管排列緊密，作為舞臺及祭壇的背景；橢圓形入口處的紙管與紙管間距離較大，屋頂透光天幕投下柔和的陽光，讓人走進去有種升華的神圣感覺。
　　在三百多名義工、居民、教友的努力下，兩個月之后，紙教堂完工了。這座打破了族群、宗教、國籍的藩籬，共同努力建起的建筑，正式取名“Papar Dome”。在隨后幾年中，這個面積170平方米的空間，曾經(jīng)舉辦過居民集會、電影放映會、演唱會、教會彌撒、結婚典禮等，成了神戶震后社區(qū)重建重要的精神地標。
　　
　　漂洋過海到臺灣
　　四年后，7.3級的臺灣“9?21”大地震發(fā)生了。短短102秒的震蕩，瞬間夷平了許多家庭的天倫夢。離震中不過20來公里的桃米里成了重災區(qū)。震后一個月，誕生于埔里的NGO“新故鄉(xiāng)”帶著一幫資深和年輕的工作者，投入了這里的重建工作。
　　阪神地震十周年紀念時，臺灣重建社區(qū)的伙伴組成訪問團前往日本。“新故鄉(xiāng)”董事長廖嘉展這才得知，隨著復興的步伐，紙教堂任務已完成，將被拆除移建，原地建起一個永久性的教會。
　　“Paper Dome功成身退之后，能否移到臺灣，作為臺灣和日本在災區(qū)重建上的交流平臺？”以代表身份上臺致辭到一半，廖嘉展突然蹦出這么一句，全場一陣騷動。而這成了紙教堂重生的契機。
　　Paper Dome畢竟不是個裝到行李箱就能帶走的物品，拆除移送的工作不僅龐大，費用也不是小數(shù)目。日方成立了Paper Dome臺灣再生計劃執(zhí)行委員會，雙方仔細討論了移送的細則：日方負責拆解和船運到臺中的費用，臺灣則負責當?shù)氐闹亟ㄙM用。
　　2005年5月29日，Paper Dome在日本舉辦完最后一場彌撒，開始解體作業(yè)：臺灣來的工作人員作了詳盡的構件記錄，并帶了字模機，將每根柱子、每扇窗戶、每個小零件都編上可以識別的號碼，以便未來回到臺灣重新組裝。正如建筑師當初的構想，拆解打包工作很迅速，五天就完成了。隨后，神父帶著居民來到神戶港，目送著紙教堂上了開往臺灣的船。
　　回臺灣后，為確定已使用十年的紙管是否健康，“新故鄉(xiāng)”送了一根樣本到朝陽科技大學營建工程系的實驗室。經(jīng)過完整的物理性狀試驗后，結果顯示：這些用高密度牛皮紙一次成型的紙管，每根的抗壓強度達到6936公斤，抗彎強度是每平方厘米85.2公斤，紙教堂狀況良好，安全無虞。
　　 “新故鄉(xiāng)”對于桃米里重建的構想不僅僅是豎立教堂，而是規(guī)劃整個完整的生態(tài)見學園區(qū)（注①），因此，紙教堂的重建經(jīng)過了漫長的審批規(guī)劃。
　　終于，到了2008年1月25日，千名從臺灣各地趕來的男女老少聚集桃米里，一根根紙柱從山上接力傳下，在長老們的吟唱聲中，紙教堂Paper Dome的58根紙柱在兩小時中重新站立起來。
　　相比在日本，Paper Dome有了些變化：臨時性的連鎖磚地板改為了石材；原本浪板的外框則以PC板取代；由于有些紙柱在搬運來臺時受到損壞及海關的切片檢驗，有六根是由臺灣紙廠重新代做的，顏色較其他紙柱黑，可以清楚辨認；內部墻上掛滿紙條做的彩色簾子，飄逸浪漫，上面綴滿了人們寫的祈愿卡。加上戶外開闊的綠化景觀，矗立在青山原野間，比原來擠在棚屋中更顯得神圣，自然，舒緩。
　　2008年7月5日，當夜幕緩緩垂下時，數(shù)百名群眾紛紛走向園區(qū)，他們是來聽音樂會的。受“新故鄉(xiāng)”之邀，“國立臺灣交響樂團”首席弦樂團為幾百位聽眾帶來了一首首經(jīng)典樂曲。最后的安可曲，是專門為這兒譜寫的《新故鄉(xiāng)之歌》。
　　“我和朋友聽到第一首曲子，就感動得哭了。在如此具有設計感的空間，欣賞到如此優(yōu)雅的古典樂，原本是大都市才有的享受�！币凭悠依锏乃囆g家石鈴回憶起來眼眶仍有點濕潤。
　　嚴格地講，紙教堂本非僅僅是宗教意義上的教堂。在重建后的幾年中，這座建筑承受著更宏大的使命―成為社區(qū)的中心，見學園區(qū)發(fā)展的引擎。因此，除了宗教活動外，居民集會、社區(qū)培訓、藝術展、電影放映會、音樂會、文化講座……經(jīng)常在此上演。
　　
　　“青蛙共和國”
　　夏日的黃昏是Paper Dome園區(qū)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刻：田埂邊，幾頭白鷺悠然漫步；荷花在夕陽中搖曳，荷葉上的金線蛙撲通跳下水；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花香，薄翅蜻蜓，大華蜻蜓，侏儒蜻蜓……高高低低飛翔。
　　如今的“新故鄉(xiāng)Paper Dome見學園區(qū)”，成了游客們觀賞拍照、情侶們牽手拍拖、企業(yè)和團體接觸生態(tài)農業(yè)的天堂。三月看青蛙，四月看螢火蟲，五月欣賞油桐花，六月觀察獨角仙，八九月份，白天看水生動植物，晚上抓蛙看蛇……每到節(jié)假日，村里居民辦起的民宿總是爆滿，一年收入是剛畢業(yè)大學生薪水的三倍。
　　園區(qū)入口處，你會發(fā)現(xiàn)有個大大的青蛙信箱。而進到園區(qū)，到處可見以青蛙為主體的裝飾和藝術品，連男女公廁上都標著“公蛙”和“母蛙”。居民們還自己做企劃案，向“信義房屋”申請生態(tài)創(chuàng)意資金（注②）建造了一個“生態(tài)池”，經(jīng)三道過濾處理后的生活污水流出來，積在一個淺淺的水池里，種上點水草、水仙、蓮花，就成為蜻蜓和青蛙繁殖的家園。這是桃米里發(fā)展的新文化符號―“青蛙共和國”。
　　全臺灣原生的29種青蛙里，桃米里就出現(xiàn)了23種�！白詮纳狭松鷳B(tài)培訓課，我才發(fā)現(xiàn)，怎么社區(qū)到處都是寶貝！”當?shù)鼐用癖焕�去參加“新故鄉(xiāng)”舉辦的培訓課后，都是這種反應。
　　青蛙解說員邱富添也是其中之一。這位在臺北打工16年之久的老居民，十幾年前回來繼承家業(yè)，當時養(yǎng)家糊口很是艱辛。重新對從小看慣的青蛙引發(fā)興趣后，他一頭扎進了這個世界，并成為村里第一批培訓考試過關的人。
　　“這只是拉都希氏赤蛙，它的鳴囊比較隱性，鳴叫時聲音好像擠在咽喉里想叫又叫不出來，就像上大號‘嗯嗯’嗯不出來一樣，我兒子都叫它是拉肚子吃西瓜……”盡管一開始講解時他連手都在顫抖，但聽眾總被逗得東倒西歪。如今，邱富添的講解已經(jīng)遠近聞名，人稱“青蛙王子”，他自己也蓋起了1000多萬新臺幣的民宿。
　　社區(qū)的另一個保留節(jié)目，則是每年都舉行的“鳥忘食生態(tài)米插秧活動”。不論大人還是孩子，都在滿地泥巴中盡情踩踏，將一株株稻苗插進居民免費提供的田里，盡情接觸土地的芳香。
　　其實，舊名“挑米坑”的桃米里，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種過稻子了。2006年8月，為了親自實踐自然農法，義賣收成來籌措建造紙教堂和見學園區(qū)的資金，“新故鄉(xiāng)”的工作人員將四英里荒地整理出來，準備種稻米。
　　“憨人才種稻，以后被麻雀吃都不夠�。　贝謇镩L輩經(jīng)過時，總是對著他們喊。危害水稻的福壽螺大量繁殖，又不想用農藥，大家只能徒手捉，村民們也會出些五花八門的貼士：“在魚簍里放點飼料來引誘，捉的才會多”（這似乎可行）；“養(yǎng)幾只鴨來吃吧”（野狗橫行的鄉(xiāng)下，恐怕福壽螺還沒吃到，就先吃了鴨肉）；“撒農藥比較快啦”（這可是違反天條�。�……
　　經(jīng)過一百多天的成長，飽滿的稻穗在冬陽下閃耀著光芒，爭相吶喊著可以收獲了。也許是當?shù)氐镍B兒二十年沒見過稻谷，居然沒有打它們的主意。于是，這幸運逃過鳥劫的稻米，從此被名為“鳥忘食”，制成紀念米義出售。每年的插秧活動也成了歡樂的節(jié)日。
　　十二年來，許多桃米年輕人也回來了，自己創(chuàng)業(yè)當主人。“桃米人終于認識到這塊土地的重要性，不過度開發(fā)，不但青蛙回來、蛇回來、老鷹回來，人也回來了。它要打造的是個沒有污染、沒有冷漠的社會�！�
　　
　　注①創(chuàng)造以知識經(jīng)濟為基礎的鄉(xiāng)村生活創(chuàng)意產業(yè)，打造出一個結合有機農業(yè)、生態(tài)保育和休閑體驗的教育基地，并作為新故鄉(xiāng)文教基金會辦的一家社會企業(yè)，靠營業(yè)收入來償還建造貸款。
　　注②臺灣房地產中介業(yè)中營業(yè)額最大的公司，也是臺灣唯一一家股票上市的房屋中介公司。生態(tài)創(chuàng)意基金是該公司提供的支持臺灣當?shù)剞r村保護發(fā)展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筆公益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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