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瑪竇一個跛子的遠征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跛子與皇帝 1601年的一天,利瑪竇和他的同伴被召進了紫禁城,因為他們獻給萬歷皇帝的大自鳴鐘走不了。于是他們在紫禁城中的欽天監(jiān)住下,向被派去學習的4名太監(jiān)教授如何使用和保養(yǎng)自鳴鐘。3天之后,太監(jiān)們掌握了技巧,鐘被搬回皇帝身邊,令他異常高興。據(jù)說太后獲知此事后,也想見識一下西洋寶貝。皇帝怕她不還,命太監(jiān)將發(fā)條先松掉。太后覺得這座“死鐘”索然無味,就完璧歸趙了。
神父們進貢的物品中還有一架鐵琴。過了些時候,萬歷皇帝又派來4名太監(jiān)學習演奏這種樂器。利瑪竇借此機會編寫了8首歌曲,名為《西琴曲意》。其中的第二首《牧童游山》這樣唱道:
牧童忽有憂,即厭此山,而遠望彼山之如美,可雪憂焉。至彼山,近彼山,近不若遠矣。牧童、牧童,易居者寧易己乎?汝何往而能離己乎?憂樂由心萌,心平隨處樂,心幻隨處憂,微埃入目,人速疾之,而爾寬于串心之錐乎?已外尊己,固不及自得矣,奚不治本心而永安于故山也?古今論皆指一耳。游外無益,居內(nèi)有利矣!
(牧童忽然憂愁起來,厭倦了這座山,而遠望那座山的美好,以為可以消除憂愁。往那座山去,靠近了,近看不如遠看。牧童、牧童,與其換居所還不如改變自己?你往哪兒去能離開自己呢?憂愁和快樂由心萌生,心平靜隨處可樂,心虛幻隨處可憂。微小的塵埃進入眼睛,人馬上要處理,而你對穿心的錐子反而不在意嗎?在外面使自己尊榮,當然不如自得,為什么不安頓好自己的心而寧息于原來那座山呢?古今的論說要義都是一樣的:四處漫游沒有益處,不如安居內(nèi)省!)
這已經(jīng)是利瑪竇第3次“進京”了,也是他最接近中國皇帝的一次。
6年前,他隨兵部侍郎石星第一次往北京去。適逢大明與日本在朝鮮交戰(zhàn),剛到南京就被驅(qū)逐,隨行的年輕教士巴拉達斯也在路上溺水身亡。石星抵京后即升任兵部尚書,但旋即因在與日本談判時主和而被誅。
第二次是在1598年,他隨在韶州傳教時結(jié)識的官員王弘誨去北京。王告訴他9月17日那天,北京的官員要朝見皇帝為他慶祝生日。(此前利瑪竇曾想通過建安王的幫助進北京。但他很快明白了:皇帝對他的親戚有強烈的猜疑。走這條路不僅沒有好處,還有可能帶來很大的危險。)9月7日,皇帝生日前10天,傳教士們一行4人抵達北京。這是利瑪竇第一次與京師的朝廷有實質(zhì)性的接觸。當時廷臣與宦官的爭斗升級,和日本的關系再度緊張,朋友們怕遭到猜疑而不敢接待他。利瑪竇意識到:“在這里,傳播福音的日子還沒到來。”11月初,傳教士們離開北京。
而這一次,他們搭乘一個太監(jiān)的船只,1600年5月從南京出發(fā),沿京杭大運河北上。河里擠滿船只,遇到水閘,沒有特權(quán)的船往往要等好幾天。那個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利瑪竇是個很有用的人物。他請那些等候過閘的船老大來見他船上的外國人以及要進獻給皇帝的禮物,他們往往便爽快地答應讓他的船隊排在最前面。在山東的濟寧,利瑪竇遇到朋友李贄和劉東星。他們對他上呈皇帝的奏折不太滿意,為他重新起草一份,并讓城里書法最好的人謄寫出來。利瑪竇依依惜別,希望有一天能向他們回報(但半年后64歲的劉東星就去世了。又過了一年,75歲的李贄在獄中自殺)。當年7月他們在山東臨清遇到了稅監(jiān)馬堂。發(fā)現(xiàn)傳教士的行李中有耶穌受難像時,馬堂大叫了起來,他認為這些外國人顯然想用它詛咒皇帝。于是利瑪竇一行被拘押了半年。眼看山窮水盡,1601年1月9日,圣旨到了,命令立即將利瑪竇一行以及貢品送到北京。
1月24日一行人來到北京。按理有關外國人的事務歸禮部管,但太監(jiān)們想繞過這個慣例。他們把利瑪竇等人帶到屬于馬堂的一處房子,并派衛(wèi)兵把守。3天后,貢品和奏折送到了皇帝那兒。
禮部官員蔡獻臣派了一小隊兵丁把他們從太監(jiān)們手中奪了過去。之后,利瑪竇和他的同伴被安頓在了會同館。那里有許多偽裝成使者的外國人,假借進貢的名義獲取皇帝的賞賜。他們彼此默契,誰也不去拆穿對方。住了幾天之后,利瑪竇和龐迪我還參加了一次朝禮。但皇帝并不在場,自從因為立嗣問題與大臣慪氣以來,他已經(jīng)10多年不上朝了。那些“使臣”朝著空空如也的天子寶座進獻禮物,并行三拜九叩之大禮。
長久以來,傳教士們一直渴望著見到皇帝,以獲得在中國傳教的欽準。他們一度希望羅馬教廷派遣使節(jié)促成此事。而利瑪竇的上司范禮安則不斷催促他嘗試接近“在北京的朝廷和皇帝”,那些進獻給萬歷的貢品就是他準備的。盡管利瑪竇如今已能經(jīng)常出入紫禁城,他還是沒有辦法一睹龍顏。不過萬歷倒是對傳教士們很感興趣,雖未親自接見,卻指派了宮內(nèi)畫師為他們畫像。據(jù)目睹當時情景的太監(jiān)說,皇帝凝視畫像片刻后誤認道:“他們是回回!贝送,萬歷在見到利瑪竇所繪的世界地圖(《坤輿萬國全圖》)后,吩咐欽天監(jiān)用絲織出,放進屏風里。傳教士們之前一直不敢把圖獻給他,因為在這幅地圖上,大明的版圖遠遠不如中國人以往想象的那么大。
所幸的是萬歷沒有答復禮部官員建議驅(qū)逐傳教士的奏折。在朋友們幫助下,1601年5月28日,耶穌會士們終于結(jié)束磨難留居北京。這時距他們從南京出發(fā)已經(jīng)一年有余。
此時的情形和利瑪竇1592年夏天的一次經(jīng)歷有微妙的相似之處。當時一幫中國青年襲擊了他在韶州的住所,他從窗口跳出時扭了腳。澳門的大夫們無法治愈他的腿傷,使他從此成了個跛子,F(xiàn)在,他在北京的事業(yè)注定也要一瘸一拐向前,一只腳拖著失望,另一只腳拖著希望。
親人和導師
“我們在這些國家,就像是自愿流放,不僅遠離我們的親人:父母、兄弟和親戚,而且遠離基督教民族和我們的祖國,有時是來到一個十幾二十年見不到一個歐洲人的地方。”(書信)
自從1578年3月離開歐洲,利瑪竇終身未能回到故鄉(xiāng)。在數(shù)萬里之外的異國,他有時也會懷疑向天主獻身是否必須遠赴海外。對于度過了生命中最初16年的馬切拉塔,他一直念念不忘。在他繪制的中文版世界地圖上,亞得里亞海惟一有標注的地方正是馬爾凱(馬切拉塔所在的省)。
仿佛命中注定,他出生在弗朗西斯•沙勿略去世的1552年。那位打開日本信仰之門的耶穌會士,在當年12月2日死于珠江口一個名叫上川島的小島上,未能實現(xiàn)他進入中國傳教的夢想。
利瑪竇的父親喬萬尼•利奇是一個有見識的人,在經(jīng)商之外,還在教皇領地內(nèi)和別的地方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據(jù)說他還熱衷地方行政,代理過馬爾凱地區(qū)的區(qū)長。利瑪竇是眾多孩子(至少7男1女)中的長子。
父親把兒子送往羅馬去學習法律,但馬太(利瑪竇本名馬太•利奇)抵達羅馬后不久就開始過嚴格的修士生活了。1571年8月15日,他加入了耶穌會。他知道父親對他另有期許,就寄了一封信回家請求同意。喬萬尼大吃一驚,馬上動身去羅馬,但他在出發(fā)后的第一天就病倒了。他相信自己的病出自天意,于是就返回家中給兒子寫了一封信,贊成他的選擇。
15世紀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仿佛一個重大啟示,刺激了傳教士們的使命感。明朝治下的中國在他們看來就像一片待開墾的處女地。一些進入中國的魯莽嘗試失敗后,有的傳教士認為讓中國人改變信仰是沒有希望的,除非用武力。一位修士這樣說,“沒有士兵的介入而希望進入中國,就等于嘗試著去接近月球!
但耶穌會創(chuàng)始人依納爵•羅耀拉勇于開辟新路。他制定的修會規(guī)則,對傳教方式不做狹隘的規(guī)定,卻要求它的成員必須學會所在國語言。他認為傳播信仰過程中,暴力和軍隊不是必須的,相反可以帶一些農(nóng)業(yè)專家、工程師和內(nèi)外科醫(yī)生去當?shù)。這種適應當?shù)匚幕木裨谥袊囊d會士作出了最初始和最顯著的努力。
1572年秋,利瑪竇在宣誓后進入羅馬學院。由于彼時到海外傳教的熱潮,當他聽說將增派傳教士去東方“遠征”時,就靜不下心來讀書了,未及完成學業(yè)(數(shù)年之后他才在印度完成神學課晉鐸),他就要參與其中。
耶穌會會長恩準他前往洛雷圖圣殿參拜,好在途經(jīng)馬切拉塔時與親人告別。但他急切之極,放棄了見父母的機會,也許他當時沒有想到,這原本會是他和父母的最后一面。
1578年,他們一行14人在里斯本啟程,往遠東而去。
接下來的那些年,他過著一種帶有《圣經(jīng)》事跡色彩的生活,孤獨地穿行在無數(shù)異教徒中。
現(xiàn)在,身在中國的利瑪竇爭取每年給家人寫一兩封信。盡管他常常寫兩份,分別經(jīng)由葡屬印度果阿和菲律賓馬尼拉兩條路線發(fā)送,這些信件還是時常遺失,或者由于疏忽,或者由于海難,或者由于海盜的劫掠。所以后來他漸漸習慣以6-7年為一個時間周期(從發(fā)信至收到回信)。這樣的情形自然會影響到他寫信的動力。1594年,他從韶州寫信給一位朋友說,如此漫長的往復不僅意味著形勢的變化會使得信件內(nèi)容失去意義,“而且,……我時常想,我寫了那么多關于這里生活的長信,收信人卻說不定早已不在人世!
最富有戲劇性的正是關于親人的消息。1593年,利瑪竇寫信給父親時已有15年不知道雙親的音訊了(他們只是在15年前利瑪竇從里斯本出發(fā)后給他發(fā)了封信):“要是不那么麻煩的話,我就能知道家里的近況和你們是否依然健在,那我會是多么快樂啊!”3年后,他從意大利的一位密友處獲知雙親去世的噩耗,連著做了好幾次彌撒表達哀悼。但這個他無法求證的消息并不確切。1605年,利瑪竇又震驚地獲知父親仍然健在,興奮難抑,他馬上寫了封極其熱忱的家信,并概述了自己這些年來在中國傳教的主要成就。結(jié)尾處他寫道:“我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會是在地球上找到你們呢還是在天堂:但無論如何我都要給你們寫信。”
真的是在天堂。當這封信抵達馬切拉塔時,父親喬萬尼•利奇已經(jīng)過世了;而當報告這一千真萬確之死訊的信回到他所在的中國,利瑪竇本人也已經(jīng)死了。
開荒與播種
1595年6月,利瑪竇被迫離開南京。他不想再回到廣東去。自1583年抵達肇慶算起,他在廣東呆了12年,卻只付洗教徒100余人。除了某些開明官員,從一開始,那里的百姓、儒生、多數(shù)官吏就對他們的到來抱有敵意。他們肇慶的住所為當?shù)毓賳T所奪取,韶州的房子幾次遭到暴徒破壞和劫掠。在此期間,兩位協(xié)助他的傳教士去世了。最初引領他進入中國的羅明堅則被上司范禮安派去羅馬說服教廷吁請大明皇帝允許自由地傳教。羅明堅再也沒能返回中國。4任教宗相繼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去世使他在羅馬一事無成。他只好留在了意大利,直到生命的終點(1607年)。
現(xiàn)在,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南昌的一切進展得異常順利。因為瞿太素的先期鋪墊和名醫(yī)王繼樓的引介,他結(jié)識了南昌的諸多官員和士人,還在宴會上認識了皇親建安王和樂安王。當?shù)刂麑W者、白鹿書院的院長章潢也很看重他。他的交際圈迅速擴展,江西巡撫陸萬垓和他會面后也盛情邀請他留在南昌。此后拜訪他的人與日俱增,以致他白天忙得沒時間讀祈禱書,只能在夜里補上。
有些拜訪者是沖他的“煉金術”來的。這一聲名早在他來之前就在南昌傳播開了。他越是向他們保證他對這種事一無所知,他們越是堅持認為他會。
利瑪竇決定不再設立在肇慶和韶州那樣的公開禮拜堂。親身經(jīng)驗告訴他傳教工作需要秘密進行。依照當時的環(huán)境,將許多人聚在一起是很危險的,通過私人談話或小范圍探討來傳播福音更為安全有效。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上司范禮安任命他為中國傳教團負責人,并且要他盡快進京。盡管利瑪竇只是到過廣東、江西和南京,離開南昌時,他已在中國當時15個省的10個中有了朋友。
那次北京之行又告失敗,但也并非一無所獲。利瑪竇根據(jù)自己的實地觀測,猜想這個國家正是馬可•波羅說的“契丹”(最終證明則是另一位教士鄂本篤完成的)。歸途中他和同伴利用空閑學習中文,討論出一個用羅馬字母為漢字拼音的方案。
行至中途,運河封凍不能通航。利瑪竇命郭居靜等留下,他只身從陸路前往南京。這是利瑪竇第3次來南京了。盡管這座城市遠離真正的政治中心已有兩個世紀,但仍然完整保留了一套與北京相同的行政機構(gòu),城市的莊嚴壯麗依然如故。南京此時的氣氛與前兩次大不相同。日本關白(近似于丞相)豐臣秀吉臨死前命日本軍隊全部撤出朝鮮,明軍追擊日軍的斷后部隊,將小小勝利說成徹底打敗了日本。朋友王弘誨鼓勵利瑪竇留下,并派兩位下屬為他找到了一所房子。
敵人也會變成朋友。南京御林軍統(tǒng)領、豐城侯李環(huán)此時善意承認,利瑪竇第一次來南京時他曾密切注意他的行蹤,準備把這個外國人抓起來,只是因為他有一些高官朋友才沒動手。
1599年4月,郭居靜等其余3人抵達南京,利瑪竇不失時機地買下一處因傳說鬧鬼而空置了好幾年的房產(chǎn)。在南京的兩年半里,他和當?shù)馗吖儋F胄結(jié)交了個遍。但除了六部的尚書、侍郎們,他也認識一些特立獨行的人物,比如被正統(tǒng)的儒家學者視為異類的李贄李卓吾。李贄雖高傲,卻很欣賞利瑪竇,送了兩本折扇給他,并將一首詩(《贈利西泰》)收入其著作《焚書》。
利瑪竇白天的時間幾乎都用在了會客上面。他特別向來訪者強調(diào)天主教的婚姻是一夫一妻制的,并倡導永恒的夫妻關系。聽眾“大加贊賞”,但卻“沒人愿意照著去做”。當他們得知教宗的尊嚴在天主教國家高于國王時都很驚奇,在皇帝至上的中國,這是難以理解的。
利瑪竇明白,中國人對信仰的態(tài)度比較隨便,而且常常相當實際。無論什么宗教,有用就信。“當他們的愿望未能實現(xiàn)時,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地砸毀這些神像。他們也像這樣敬禮魔鬼,希望魔鬼不要加害他們!
此外,修訂、補充、再版其繪制的世界地圖,和著名僧人辯論并且“至少贏得了聽眾的同情”,也大大增加了他的聲譽。
盡管一切順利,致密友高斯塔神父的信中,利瑪竇仍謹慎地說:“還沒有到收獲的季節(jié),甚至連播種也談不上,只是處于清理土地和開荒的階段而已。”但他相信,在短期內(nèi)信徒的數(shù)量會迅速增長,他們完成的工作“可以和其他地方出色的傳教工作媲美”,盡管此時與理想狀況仍相去甚遠。畢竟,此時他還沒有接觸到“北京的朝廷和皇帝”呢。他還在等待著神圣的天意。
番僧與朋友
肇慶的圣堂中央,供奉著精美的圣母畫像,墻上掛著西文標注的世界地圖,周圍陳列著三棱鏡、鐘表、日晷、天鵝絨等。沒多久,利瑪竇又在房舍附近建成一座高18尺的鐘樓。每當準點報時,鈴聲悠揚,悅?cè)硕俊!胺迸c他所帶來的西洋奇器,引來遠近官民艷羨的目光。
除了學習漢語、將《四書》譯成拉丁文,利瑪竇也摸索著與中國官員的溝通之道。他曾在印度果阿向匠人學習用金屬材料制造各種儀器。初入廣東,他常以銅、鐵為原料制作天球儀、地球儀和日晷,慷慨分送給友好官員。通過送禮,利瑪竇向中國人介紹了新鮮的西洋科技,進而傳播教義和西方文化觀念。
居住在韶州時,他結(jié)識了江南貴胄瞿太素(汝夔)。瞿太素出身名門卻不求仕進,沉迷于煉金術而耗盡家財。當初,他主動結(jié)交利瑪竇,也是因為聽說這個人通曉“將水銀變成白銀的異術”。但后來他漸漸被利瑪竇測天象的歐洲技術迷住了。在這個浮游官僚隊列之外的“浪蕩名士”身上,利瑪竇找到了幾分“天涯淪落人”的共鳴。
1583年,他初入肇慶時,“天竺僧”的身份不受官員待見。經(jīng)瞿太素點撥,他開始蓄起須發(fā),“穿儒士衣冠,出門拜訪官吏乘坐轎子,有傭人跟隨,作出布道說教的夫子模樣”。他的新裝:“儒服為墨紫色長衣,長衣邊緣及袖口都鑲著淺藍色,約有半掌寬的邊,幾乎與威尼斯人穿的一樣。束同色腰帶,腰帶前有兩條帶子,并行到腳!睋(jù)說他甚至為自己不能改變眼睛的顏色和鼻子的高度、完全中國化而感到遺憾。
新行頭確實發(fā)揮了功效。他立刻獲得了士紳的同等禮遇,從此拜訪官員不用下跪,見面互相作揖。進入南昌后,他以“西儒”的身分“觀光上國”,名聲漸起。居住南昌的明朝宗室“建安王”,聽說“泰西”的溫雅禮儀,想了解“西儒”的“交友之道”。為此,利瑪竇特意用漢語寫了一本《交友論》。
此書出版后,一位熱心讀者自費為之刻印作序。這人就是當時著名的“異見人士”馮應京,因與宦官陳奉作對被投入大牢。他喜讀《交友論》,曾經(jīng)派人四處尋找利瑪竇。1601年,在他即將被投入監(jiān)獄前幾天,利瑪竇和他在北京碰面,交談只有一小時,兩人卻一見如故。
獄中的3年,馮應京通過書信或托人帶口信與利瑪竇保持著接觸,從“友道”談到“天道”,對天主教的興趣漸趨濃厚。他極力主張重刊利瑪竇的著作《天主實義》,并決定接受洗禮。在他出獄后,為了避免引起猜疑,神父們決定等他回到老家后為他做洗禮。不幸的是,“死亡跑在了前頭,馮應京生了病,幾天之內(nèi)便死了”。
利瑪竇經(jīng)常提醒會友注意:在中國,“筆”的力量難以估量,“寫書起到的作用要勝于語言”。他堅信,道德的主旨會隨著他的著作顯出生命力。也正是他在文字方面的活躍能量,使得他能夠以文會友,與人共同著書。其中首推他與徐光啟的合作。
最初引起徐光啟好奇心的,是利瑪竇帶來的《坤輿萬國全圖》。這張地圖展示了歐洲大航海地理發(fā)現(xiàn)和精妙的繪圖技巧,顛覆了中國人“天圓地方”的傳統(tǒng)觀念。
1604-1607年,在翰林院任職的徐光啟,常常來到利瑪竇的住所,聽他講解西方科學。室內(nèi)的各種科學儀器與西方科學典籍吸引了徐光啟。在學習中,他發(fā)現(xiàn)了《幾何原本》的翻譯價值。利瑪竇一度懷疑年過不惑的徐光啟能否勝任這項艱巨的翻譯工作,徐光啟的回答謙遜平靜:“一物不知,儒者之恥!
約一年時光,徐光啟每天風雨無阻地走進利瑪竇的府邸,逐行研讀,利瑪竇口傳,他筆錄。每個名詞概念,他們都反復斟酌,盡量以中文已有的詞匯準確表達含義,直到圓滿完成對前六卷的翻譯。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點、線、角、平面等名詞術語,連同幾何學一詞本身,都由二人當時確定,不僅中國,包括日本、朝鮮、韓國也沿用至今。
傳教初期,徐光啟利用自己的高位適時上書,對耶穌會士委以修歷、鑄炮的重任,為利瑪竇和耶穌會打開了傳教局面。利瑪竇說:“真難說清這人對基督教事業(yè)是多么巨大的一筆財富!
定居北京以后,利瑪竇還結(jié)識了工部官員李之藻。在與利瑪竇合作翻譯西學技術著作方面,李之藻的貢獻甚至比徐光啟還大。10年間,他們合作編譯了《同文算指》、《渾蓋通憲圖說》等多部重要著作,他還出錢贊助利瑪竇刻印《坤輿萬國全圖》,并為《畸人十篇》作序。
李之藻是接受利瑪竇親自洗禮的最后一名教徒。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他與利瑪竇的友誼只保存在“文化交流”的層面!斑@位特殊的熱心者,在他得以實現(xiàn)他的愿望前,還有不少的障礙要消除……首先,除了他的合法妻子之外他還養(yǎng)著一個妾。當她聽說他不會再去看她之時,便大發(fā)雷霆!
1610年3月,李之藻在北京得了一場大病,幾乎不治。當時他在北京沒有親屬,利瑪竇不顧勞累,為他四處求醫(yī),在病床邊悉心照料,令其大為感動。大病初愈,李之藻決心辭去愛妾,受浸入教。(瞿太素情況與他相似。他早就想受洗禮,但直到把妾升格為妻,達成一夫一妻的條件后才得償所愿。)
他還捐助了100兩銀子,給耶穌會建立教堂用?墒菦]過多久,利瑪竇自己積勞成疾病倒了。李之藻出錢捐贈了一副上好棺木。
后世學者對利瑪竇在中國活動期間所結(jié)交的知名人物作過統(tǒng)計,共129人,上至皇親貴族,下至僧侶,絕大多數(shù)是文人和官宦。
歸去來兮
很多年來利瑪竇一直以為,要想在中國傳播福音,最重要的是皇帝的認可,F(xiàn)在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獲得詔書的努力只是徒勞。只要萬歷默許他們住下,也就等同于默許他們傳教。“中國的政情與其他國家不同……以人的力量求準在中國自由傳教一事是不可能的!……我們可以在這里平安生活,慢慢開教,不必急于獲得皇帝的允準;經(jīng)驗告訴我們,官吏多次上書反對我們,想把我們驅(qū)逐出境,但是我們?nèi)匀话踩卦谥袊幼!?1609年2月15日的書信)
他將大部分時間用來傳教,但他的社交活動更加多了,通常一天要收到20多張拜帖,還必須禮貌地進行回訪。他承認教會的大多數(shù)訪問者只是抱著好奇來的,但“足不出戶我們就可以向這些異教徒宣講福音”,何樂而不為?只是,頻繁外出赴宴有時是很耗費精力的。不知觥籌交錯間,他是否會想起剛來到中國時穿行在貧困農(nóng)村的情形。那時他還說著結(jié)結(jié)巴巴的漢語,農(nóng)民提供的食物“使我們高興的更多是從中顯示的好意而不是飯菜的變化多樣”。
不管怎么說,利瑪竇的事業(yè)向四周輻射。一方面,天主教的影響逐漸在知識階層中擴散開來。這為一個變化緩慢的社會營造了適宜的傳教氣氛。另一方面他各省的官員朋友保護了根基不深的教會不被傷害和摧毀!安皇菤W洲的軍隊而是中國的朋友成了教會的主要保護人!
耶穌會士王豐肅在發(fā)回歐洲的信中說:“我們的好神父利瑪竇在中國人中有難以置信的聲譽!斘覀冋f在歐洲還有些人比他更有才能,他們不相信!边h在他從未去過的貴州,總督郭子章也刊印了利瑪竇的世界地圖。為避免可能的麻煩,他稱利瑪竇為地理學家,并說他在中國生活了那么久,已經(jīng)不能算是外國人了。
在財政上,中國傳教團一直很困難。教宗和西班牙、葡萄牙皇室的幫助同樣匱乏。耶穌會士們在北京租了好幾年房子(傳教過程中,為省錢他們好幾次租“鬼屋”),才在徐光啟和其他朋友幫助下得到一筆借款,于1605年8月搬進了自己的房子。
到1608年,中國的天主教徒大約達到了2000名。1609年2月17日,利瑪竇從北京發(fā)出最后一封信:“我已年老,深感疲倦,但健康尚佳而有雄心,愿天主永受贊美!……這里的工作雖然辛苦,遭受此起彼伏的磨難,但已日漸好轉(zhuǎn)。我感到需要更多的傳教士,因為這塊園地太大了。但這些傳教士務必有耐心、有學識,因為這里的百姓都是修養(yǎng)有素的有識之士!憋@然,他開始考慮身后事了。
1610年,繁重的工作把他累垮了。當時他還不滿60歲,身體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大毛病。但他最后幾個月里的表現(xiàn)顯示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生命的盡頭。他寫完了回憶錄,處理了一些信件以及文件,對今后的傳教工作做出指示,并選好了接班人。相比平時,他晚上祈禱的時間要更長些。有人聽到他說,此時他能做的最大貢獻就是死亡。他的工作完成了,土地已經(jīng)清理好,該是播種時節(jié)了。
5月3日,他的病情驟然加重。此時李之藻也在病中,但他還是請了最好的大夫來診治利瑪竇。信徒和朋友們都來看他。為了見到更多人他躺到了比較大的房間。5月8日晚,他做了臨終告解。次日,他堅持起來領了圣餐。下午他的神志陷入紊亂,其間他不停喊叫著要使中國人和他們的皇帝皈依。直到第二天才恢復清醒。他請求行臨終敷油禮。
之后他突然轉(zhuǎn)向同伴,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極其熱愛科東神父(當時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的懺悔神父),他現(xiàn)在正住在法蘭西國王的宮廷里。雖然我并不認識他,但我原打算今年寫封信向他表示我的祝賀,因為他為主掙得了榮譽,我還想親自告訴他本教區(qū)傳教活動的進展情況。請代我向他道歉,因為我再也不能承擔這個神圣的使命了。”或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仍然夢想著成為中國皇帝的神父。
5月11日晚,天快黑時,利瑪竇微笑著為教友們祝福。7點鐘時,他安靜地坐在床上,身體一動不動,先是半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一樣,然后,完全閉上了眼睛。
隨后兩天,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李之藻上了一道奏折請求萬歷賜予這位已成了中國人的外國人一塊墓地以埋葬尸骨。這一請求得到許可,皇帝下了一道詔書,撥給阜城門外滕公柵官地20畝、房屋38間,給龐迪我等“永遠承受,以資筑墳營葬,并改建堂宇,為供奉天主及祝?(祈求福佑)之用”。1611年11月1日,利瑪竇成為第一個下葬在中國的耶穌會士(此前要送到澳門去)。他生前的預感是不錯的,他的死也為教會帶來益處:皇帝的詔書說明他本人獲得了官方承認,而這同時也保護了他宣講的宗教。
這些年來,他在中國的經(jīng)歷仿佛保羅在《哥林多后書》中所說的:“又屢次行遠路,遭江河的危險、盜賊的危險、同族的危險、外邦人的危險、城里的危險、曠野的危險、海中的危險、假弟兄的危險!痹谒ナ乐,卻仍有教友對他個人的顯赫聲名和在中國并不算特別成功的傳教規(guī)模不無微詞(這些,他的信已經(jīng)答復了)。
作為一個相信文字在中國有特殊力量的人,幾年前利瑪竇曾寫道:
百世之后人未生,吾未能知其何人,而以此文也令萬世之后可達己意,如同世而在百世之前。先正已沒,后人因其遺書,猶聞其法言,視其內(nèi)容,知其時之治亂,與生彼時者無異也。
(百世之后的人還沒出生,我不知道會是什么人,而以這篇文章令萬世之后的人明白自己的意思,仿佛在百世之前的我們與他們處于同一時代。前代的賢人已經(jīng)故去,后人因為他留下的文字還能聽到他的格言,看到他所講述的事,知道當時太平或紛亂,與生活在那時候的人沒有差別。)
他又一次說對了。在他故去400年后,憑借他的“遺書”,我們?nèi)匀粡乃难哉f和經(jīng)歷感覺到一種消弭了時空間隔的親切。
(參考書目:《利瑪竇中國札記》《利瑪竇書信集》《利瑪竇中文著譯集》《利瑪竇神父傳》《利瑪竇行旅中國記》《從利瑪竇到湯若望》《利瑪竇的記憶迷宮》。感謝上海博物館、復旦大學利瑪竇-徐光啟學社的幫助,實習記者陳竹沁亦有貢獻)
利瑪竇――明末中西科技文化交流的使者
2010年是利瑪竇逝世400周年,正逢中國與意大利建交40周年和意大利中國文化年。為此,意大利馬爾凱大區(qū)政府和中國文物交流中心合作,于2010年2月至7月先后在首都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巡回舉辦“利瑪竇――明末中西科技文化交流的使者”展覽,以紀念這位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做出巨大貢獻的開拓者。展品共計113件(組),由兩國共同提供,其中62件(組)意大利文物來自于羅馬、馬切拉塔、熱那亞等地的數(shù)十家博物館和圖書館,51件(組)中國文物則來自于上海博物館、首都博物館、南京博物院、遼寧博物館。
上海展覽日期:2010年4月3日至5月23日。上海展覽地點:上海市人民大道201號上海博物館
利瑪竇逝世400周年之際復旦大學成立“利徐學社”
近年來,跨學科領域的“對話”已成為諸多學術機構(gòu)的關注焦點。用“對話”的方式,致力于解決族群沖突、全球問題和社會建設,應該成為人類的共識。上海世博會開幕、利瑪竇逝世400周年之際,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成立了“徐光啟-利瑪竇文明對話研究中心”,以跨學科對話的研究為己任,推動在文明、文化和宗教之間進行有效的交流和對話,理解不同文明所具有的獨特價值,以及在當今多元文化環(huán)境之下尋求人類普世價值的可能性。5月11日,利徐學社在復旦大學舉辦了“文明對話與全球挑戰(zhàn)”國際論壇,希望借大學、研究機構(gòu)和社會團體學者之間的對話,推動東西方文化交流,增進不同種族、民族、宗教和信仰人群之間的溝通和理解,更好地應對21世紀的各種全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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