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越南印象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想象中的越南仍是越戰(zhàn)殘留的斷壁殘檐,可聽說我要去越南,澳洲的同事卻斷定:“You would love it – 保你喜歡”。
從廣州只飛了兩三個小時便在河內(nèi)降落。一下飛機,一股熱浪迎面襲來, 與初春的北京反差很大。一位越南姑娘笑著將我送上車,車一啟動,空調(diào)伴著一股淡淡的米香,很快帶我離開潮熱的空氣和旅途的疲憊,進入一個溫馨清爽的世界。
窗外的夜幕從黑色的農(nóng)田漸漸轉(zhuǎn)入路燈和商鋪民宅。兩三層的小樓,粉的,黃的,白的,肩并肩地站成一排,既不單調(diào),也不刺眼,而白色的陽臺窗框又為這些彩色的姐妹們勾畫了秀氣的眉眼。小樓的門臉兒大都不寬,間隔也不大,仿佛一長排窈窕的少女,肩并著肩, 手拉著手,亭亭玉立。
第一次來越南,自然要抽空四處轉(zhuǎn)轉(zhuǎn)。胡志明紀念堂,一座四方形的灰色大理石建筑,高高地挺立在一個方形臺基上,兩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士兵和十二個黃色花圈恭敬地佇立在正門的兩側(cè)。紀念堂旁邊的廣場雖說看似只有天安門廣場的一角,但卻頗有幾分神似。可惜錯過了開放的時間,沒能瞻仰胡志明的遺容。紀念堂只有每周一至周四上午8點至11點開放,對我們這些來去匆匆的遠道來客來說很不方便,不知這是胡志明本人的意愿還是紀念堂的工作人員們自作多情,希望有更多的時間為他單獨守靈。
記得離開悉尼前一位來自河內(nèi)的留學生告訴我:越南人民至今對胡伯伯十分尊重,“胡伯伯一生沒有兒女,把我們當成他自己的親人,當他意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還公開向人民道歉!蔽衣牭勉读松瘢喝绻麊栁覀儸F(xiàn)在從國內(nèi)來的留學生,他們又會怎樣評價毛澤東?
河內(nèi)最有意思的去處恐怕是有一千多年歷史的文廟。站在一座精美的門樓放眼一望,下一庭院的景致讓我吃了一驚。庭院兩旁滿滿地立著一排排石龜馱著的古石碑,走近一看,上面竟刻滿了漢字,雖說歲月已讓一些字跡變得模糊,但看得出都是明朝某某年,某某鄉(xiāng),某某某,考中了科舉,真可謂金榜題名,千古流芳。
穿過長長的古碑林,下一個院落是一個廟堂,廟堂里正面供著一位身穿大紅中國古代官服的塑像,下面還供著香案牌位,走近一看,牌位上寫的竟是孔子。左右兩邊還各有兩位紅袍加身的孔子弟子。他們五位身上的大紅官袍十分的喜慶,頗似古裝戲里的狀元郎們?鬃蛹捌涞茏优莆磺暗南慊鹚坪鹾芡瑩(jù)說越南學生在大考前常來此上一柱香,拜上一拜。
廟堂的右邊的墻上有越南文和英文紀錄的孔子的生平概述。想起在山東曲阜孔廟看到的在文革期間被攔腰斬斷過的古石碑,不由得感嘆我們?nèi)A夏古文明持久的魅力與經(jīng)受的坎坷。
盡管孔子及其儒家傳統(tǒng)在他的故鄉(xiāng)經(jīng)歷了打倒孔家店,批林批孔的劫難,而遠在越南這樣一個鄰邦,人們卻對他卻上千年一如既往地推崇,不知孔夫子在天之靈對此有何感想。
離開文廟后在越南歷史博物館里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法國在越南的殖民地的歷史只有1883-1945年之間的60多年,而從公元前111年到公元938年的1000多年的歷史中,統(tǒng)治越南的竟是我們的祖先。
從博物館出來,一路上成群的摩托車在林蔭道上流動,老夫老妻,少男少女,成雙成對,讓我不由得想起我們國內(nèi)當年的自行車流。
年青的丈夫馱著懷孕的妻子,少女騎在后坐上摟著心上人的腰,老夫身后馱著的老妻拿著拐杖的手還美美地涂著指甲,一對對一幕幕,情景交融,動靜交錯,儼然一個流動的劇場。
河內(nèi)市中心有一片橢圓形的窄長的湖面,湖光樹影為這一古城平添了幾分靈氣。
一座靈巧的紅色拱橋悠然地架在碧水之上綠樹之間。我不由得隨人流邁上拱橋,漫步湖心小島。迎面只見一座左有粉色荷花,右有黃色蛟龍點綴的灰色門樓“得月樓”。穿過 “不厭湖中月”,“宛如水中央”的清雅對聯(lián),轉(zhuǎn)入一個古式庭院。院子里的望江亭下,三五成堆的男人們正在下棋,走近一看,竟是中國象棋,頓時感覺仿佛回到了中國的公園。
如果說北方的河內(nèi)是一個古樸寧靜的東方淑女,那么南方昨日的西貢今天的胡志明市就是一個熱情奔放的法國女郎。那一棟棟充滿浪漫情調(diào)的法國建筑,從富麗堂皇的郵政總局的大堂,到莊嚴挺拔的天主教堂,從歐式建筑前潔白的西方女神雕像,到天主教堂前婚紗繚繞的西貢新娘,這一在歷史長長的畫卷里東西方文明水乳交融的城市,讓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們的上海。
“統(tǒng)一宮”據(jù)飯店的小姐說一定要看。于是我省了一頓午飯匆匆前往。從馬路上看,她只是在一片綠草坪后默默佇立的一座方方正正的白色現(xiàn)代建筑。走近細看,建筑的外墻上“長滿了”一根根巨型的石竹。從宮內(nèi)向外望去,陽光透過石竹一根根巨大的白色竹節(jié)投射到宮內(nèi)平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形成一排美妙的深色竹節(jié)琴鍵,而窗外婀娜的芭蕉樹和碧綠的草坪則被切分成節(jié)奏分明的綠色音符。據(jù)講解員說,這是設(shè)計“統(tǒng)一宮”的越南建筑設(shè)計師的神來之筆。
十九世紀這里曾是法國總督府所在地。如今照片上那老總督府的法式豪宅已毫無蹤影,取而代之的這座石竹建筑也已三易其名,而建筑內(nèi)的主人更是走馬燈似地你方唱罷我登場。
法國總督府于1870年在此建成。1954年法國從越南撤軍,美國勢力進入南越,越南南北分立,法國總督府搖身變成南越總統(tǒng)府并更名為“獨立宮”. 1962 年,兩名反叛的南越飛行員駕機炸毀了老獨立宮,1966這座新獨立宮由南越政府苦心建成?上Ш镁安婚L,胡志明領(lǐng)導下的北越統(tǒng)一大軍節(jié)節(jié)南下,美軍的飛機大炮也無法抵擋,獨立宮的末日一天天逼近,兩周內(nèi)南越總統(tǒng)府竟三易其主。
1975年4月30日,北越的坦克轟隆隆踏破獨立宮鐵門,將北越共產(chǎn)黨一星紅旗插入宮頂,獨立宮再度更名為“統(tǒng)一宮”。
邁入宮內(nèi),一個大廳的一端是藍色絲絨幕布襯映的胡志明的金色頭像,另一端是越南人想象中的第一位君王的畫像。他們之間有一段長長的空白,從法國總督,到炸總統(tǒng)府的飛行員,還有獨立宮的南越主人們,沒有圖片,沒有文字,只有空曠的大廳,默默地回味著歷史的恩恩怨怨。
想起北大校友書玉在“西貢的殘酷與芬芳”一文中的一句話“在我眼中,越南是一個奇特的可敬佩的地方。
那里 “全民皆兵”的游擊戰(zhàn)打敗了世界上最先進最強大的軍隊”。是啊,越南人民以弱勝強,值得敬佩。又想起2002年獲奧斯卡提名的電影“沉默的美國人/ The Quiet American” 里,一位英俊倜儻的美國醫(yī)生,一邊為一位西貢美人神魂顛倒,信誓旦旦,一邊又為促使美國政府出資派兵南越,在美麗的西貢音樂廳前引爆烈性炸藥,栽贓越共,殘害無辜的越南百姓。將這樣的入侵者趕出家園,誰不歡呼?
可是假設(shè)如果當年北越游擊隊沒有打敗美國的飛機大炮,沒能讓美國大兵步法國人的后塵逃出南越,那么南越在32年后的今天,又會是個什么模樣?是否已變成另一個南韓?西貢會不會已變成了另一個漢城?歷史真是一個令人費解的謎。
看了河內(nèi)的文廟,才真正體會到為什么越南學生眼里對留學會如此渴望。但是留學回國的越南留學生也有他們的煩惱。一位英國老師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她的一個越南學生冰雪聰明,被政府選派到英國學習審計。她以優(yōu)秀的成績拿了碩士學位回國,授理越南國有企業(yè)的審計。“我很為她自豪,可她卻心灰意懶”!拔艺娌辉撊ビ魧W。以前我只以為我的國家有點兒腐敗,現(xiàn)在我可知道她有多么腐敗。
我審核的所有國有企業(yè)機構(gòu),沒有一個沒有問題的,還都不是小問題,可我們的起訴的所有案例中沒有一例是成功的。權(quán)錢交易,官官相護。
我真想一走了之,落得個清靜,可我留學又是我工作的部門出的錢,所以我還得在這兒死守十年!”
漫步西貢街頭,在法國建筑,胡志明雕像,摩托車流,天主教堂,鮮花草坪之間徘徊,迎著烈日下頭戴斗笠守著籃子里的香蕉椰子的挑擔女期待的目光,經(jīng)過一家家墻上掛滿凡高和越南風情畫的油畫店,一家店面讓我停住了腳步。推開店門,那一整面墻的繡花手袋 – 赤橙藍綠青藍紫,仿佛漫天的彩霞讓我眼前一亮,巧手的越南的姑娘們仿佛以天上的彩虹為絲線,在一個個千姿百態(tài)的絲質(zhì)手袋上,繡出一簇簇婀娜多姿的花枝花瓣。看得出越南女人是愛美也是會美的,不知這是她們的天賦,還是受了當年法國人和他們留下的這一座座美麗的法國建筑的影響?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出了手袋店,一個頭戴越南斗笠,皮膚黝黑,衣衫破舊的中年婦女緊跟著我。她一面指著左手里的一搭明信片,一面將右手的五個指尖 聚成一點,伸向嘴邊。我本來對她不予理會,但她右手的這一簡單的動作觸動了我,我停下腳步,翻看她的明信片- 可惜它們無論從取景,色彩,到印刷都很粗糙,遠不如我自己用數(shù)碼相機拍出的效果。我將明信片還給她,客氣的擺了擺手,又從錢包里抽出點零錢遞給她。不料,她的眼神忽然從期待轉(zhuǎn)為惱怒,仿佛是受了污辱,嘴里嘟囔句什么,一甩手,揚長而去。
握著那印著胡志明頭像的紙幣,我愣住了。這樣的反應(yīng),在我這個經(jīng)常出門的女人去過的國家里,在我見過的街頭巷尾乞討兜售的人們中間,還真沒見識過。我們雖然語言不通,但從她那惱火的神情,我可以猜想她用越語嘟囔的是些什么:“這算個啥?老娘我是賣東西的又不是要飯的,用不著你個老外打發(fā)。”
讓我的同事說著了,短短的幾天,越南真的讓我心動:從文廟的石碑,孔子的牌位,到胡志明紀念堂;
從賣明信片的鄉(xiāng)下女人,到后悔出國的留學生……
回程去機場的路上,車里又彌漫起那家一般淡淡的米香。窗外一片碧綠的稻田伸向遠方,只見一兩頂尖尖的本色越南斗笠,遠遠地,靜靜地點綴在那一望無際的綠色畫面上。
2007年10月,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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