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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修良,蔡瑞霞:“平生為此不欺二字”——論著名史學家倉修良教授的史學思想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摘 要:倉修良教授,江蘇泗陽人,浙江大學歷史系教授。兼任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副會長、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地方志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學術(shù)委員、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

  研究所兼職教授、華東師范大學中國史學研究所兼職教授等。對中國史學史研究有年,著述甚豐,涉及史學史、方志學、譜牒學等各個方面。著有《中國古代史學史簡編》、《章

  學誠和〈文史通義〉》、《方志學通論》、《章學誠評傳》(兩種)、《史家·史籍·史學》;古籍整理有《爝火錄》(合作)、《文史通義新編》;主編有《中國史學名著評介》(三卷)、《史記詞典》、《漢書詞典》等。本文以訪談形式,論述倉修良教授的史學思想。

  

  關(guān)鍵詞:倉修良;史學思想

  

  作 者:溫州師范學院政史系講師;最近,著名史學家倉修良教授在我院講學,筆者有幸對他進行專訪。在近3個小時的訪談中,倉修良教授侃侃而談,使我們深受教益。

  問:您做學問,好像章學誠對您的影響特別大,經(jīng)常談到章學誠。您在文章中也有提到您整個一生的學術(shù)生涯都受到他的影響。

  倉:對,受他的影響確實很大。章學誠的一生非常坎坷,使我很同情;他的品德非常高尚,使我很敬佩;他的一生“不作違心之論”,自陳“生平為此不欺二字,差可信于師友間也!彼闹螌W精神非常認真,使我很感動;他的敬業(yè)精神和學術(shù)貢獻,又使我非常推崇。說到章學誠,他的一生是很不得志的。他在談到晚年生活時曾說:“三十年來,苦饑謀食,輒藉筆墨營生,往往為人撰述傳志譜牒,輒嘆寒女代人作嫁衣裳,而己身不獲一試時服!雹偎钡41歲才考上進士,從23歲起,前后共18年,曾經(jīng)歷七次應(yīng)試,最終在41歲考中進士。但此時的章學誠反倒變得惘然。從這一次次的考試中,他終于明白,他的學問,他的知識,他的觀點都與當時社會潮流格格不入,不合時宜,不為人所接受。假如真的謀了一官半職,到那時或許吃飯穿衣不成問題,但他卻得改變初衷,違背自己的信念和理想,隨波逐流,跟隨大流一步一趨,不能講自己所想講的話,干自己所愛干的事,特別是自己所愛的文史校讎之業(yè),將無法繼續(xù)下去,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章學誠一直是窮困潦倒的,卻最終棄了縣官職務(wù),以繼續(xù)自己的文史校讎之業(yè),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問:章學誠的這種治學精神對您影響很大,文革期間史學史課程被精簡了,您卻堅持這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從未中斷對它的研究。

  倉:是啊,因為我對這門學科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興趣,而且已經(jīng)有了深厚的感情,當時是即使今后大學歷史系不再開這門課,我課余也要研究。章學誠一生一直過著苦饑謀食,靠筆墨為生的生活,卻能撰著于車塵馬足之間,寫出了《文史通義》、《校讎通義》這樣的不朽之作,我是非常敬佩的!段氖吠x》在章學誠生前沒能定稿,我的《文史通義新編》就是做的這個工作。至于《校讎通義》,有人把《校讎通義》說成是《文史通義》的內(nèi)容,實際上并非如此!缎W囃x》本來叫《校讎略》,起初是作為《文史通義》的內(nèi)容,但后來他思路有了發(fā)展,發(fā)現(xiàn)內(nèi)容多了,怕太龐雜了,所以就在《校讎略》的基礎(chǔ)上加以擴充,單獨成為一部獨立的著作了!缎W囃x》的許多重要見解,往往與《文史通義》互相發(fā)明。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是章學誠一生中極不幸的一年。因苦于工作無著落,去河南謀事,亦不得志而歸。途中遇盜,所有行李都被搶光,所帶44歲以前的文稿蕩然無存,《校讎通義》四卷也在其中,幸好有朋友抄存前三卷,但第四卷卻不可復得。另外章學誠曾替畢沅編《史籍考》,實際上基本完成了,還有一簣之功,到最后卻沒能流傳下來。他在畢沅那里當幕僚,讓他修《史籍考》,還搞《湖北通志》。這部《湖北通志》是相當成功的一部大型志書,因為章學誠雖長于史學,但從未進入史館而無從實踐,于是就把自己修史的理論在編修方志中予以實踐。而《湖北通志》是章學誠方志理論成熟階段的代表作。但《湖北通志》全書完稿后,畢沅因為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不得力,從湖北降級調(diào)到山東當巡撫,畢沅離去,《湖北通志》也就只能交待給下一任。而接任之官對章學誠的東西不太欣賞,再加上有人挑撥,結(jié)果這部書稿,就沒有刊印出來,到現(xiàn)今流傳下來的只有《章氏遺書》里的《湖北通志未成稿》、《湖北通志僅存稿》,還有點殘余的東西留下來。

  問:有關(guān)章學誠的《文史通義》您做了許多工作,您還在做《文史通義新編》的補注工作,新出版的《文史通義新編》和老的版本有什么區(qū)別?

  倉:說起這個事就涉及到長期以來這部名著的版本問題了。這與章學誠生前并沒有定稿有很大關(guān)系。章學誠從35歲就已經(jīng)開始撰寫此書了,但由于生活極不安定,直到逝世都沒能完成撰述計劃。后來他在臨終前數(shù)月因病不得不把全部書稿交給蕭山的朋友王宗炎,讓他代為校定。王宗炎在收到書稿后曾提了一個編排的初步意見征求于章學誠,但初步意見,章學誠究竟有沒有回音現(xiàn)在沒有留下痕跡,后來王很快也離開人間了,原來的初步意見也就變成最后定稿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章學誠的一篇佚文,就是他35歲時寫給錢大昕的一封信,在信中講了自己要撰著的《文史通義》,擬“分內(nèi)外雜篇,成一家言”②。就是說他要寫《文史通義》,他要寫成內(nèi)篇、外篇、雜篇,但是后來由于他自己沒編,哪個是內(nèi)篇,哪是外篇,哪是雜篇也就不曉得了。但是一般內(nèi)篇沒很大爭議,王宗炎搞的內(nèi)篇,當然內(nèi)容也較多。外篇多是序跋書評駁議之類,這些東西他都放在外篇,比如他給汪輝祖寫的《三史同姓名錄序》,像這些都放在外篇,當然他外篇也分外篇一、外篇二,而外篇三呢,全部都是書信,他定稿《文史通義》,把關(guān)于方志文章全部排除在外。章學誠的次子華紱知道以后覺得這樣編排是不對的,所以他在道光年間在開封刻了《文史通義》。他在序中說,王所編的與先人原意不符,所以另外編。但他編的又走了另外一個極端,他把序、跋、書信等都排除在外,他的外篇全部都是有關(guān)方志的序,如《永清縣志》的序、《和州志》序、《亳州志》的序……等全在外篇。后來吳興嘉業(yè)堂主人劉承則是依據(jù)王宗炎所編的目錄,適當作了一些補充,約在民國1920年,刊行出來就叫《章氏遺書》。

  目前所流行的《文史通義》主要就是“大梁本”和《章氏遺書》二個版本。前者是章學誠之子華紱所定,后者基本據(jù)王宗炎的意見編定。這名稱都是我起的,由于是在大梁刻的所以我叫它大梁本,劉承刻的我叫它《章氏遺書》本。

  這二個本子中流傳最多的也是大梁本,中華書局出的就是這個大梁本。實際上大梁本的內(nèi)容少,少太多了!墩率线z書》本解放后只出過一次,是1956年由設(shè)在北京的古籍出版社印行的。正因此,我覺得《文史通義》的版本亂得很。因為這兩種版本的外篇內(nèi)容竟全然不同,一個是序跋書評駁議,另一個則全是方志論文。由于版本不一,給學術(shù)界帶來很多麻煩。況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個版本所定的都不符合作者著述該書的宗旨。所以1982年我就決心要對《文史通義》進行整理新編,1983年就完成初編,1985年修改定稿,1993年正式出版。當時我的做法一個是把二個版本合起來,合起來后,還把我收集到的佚文加進去,如我從黃云眉先生《史學雜稿續(xù)存》里偶然找到的章氏佚文:《上慕堂光祿書》、《上曉徵學士書》。這兩封信在刊行的章氏著作的各類版本中均未收錄,就連胡適、姚名達二位編著《章實齋先生年譜》時也未見過。還有就是我在讀的過程中,章學誠講到什么什么也是《文史通義》的內(nèi)容,也把他加進去,最后一共補了85篇,加上原來兩種版本內(nèi)所收的218篇,合計303篇。是大梁本的《文史通義》內(nèi)容的一倍多。2002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又約我為《文史通義新編》作新注,到2002年11月交稿,大約80萬字,主要是加了新注(原文僅60萬字),比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版本多了20萬字注。講到注的問題,1985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大梁本《文史通義校注》有校注,當然他對典故注得比較詳細,但因為注者對于方志是什么東西了解不夠,有的注還是錯的。我這次只注人名、書名,對典故一律不注,因為典故有詞典可查,人名書名不太好查。但我對每篇文章都有解題,這是這次注釋的最大特點。

  問:您曾提到您從研究史學史以來就一直以章學誠研究為主軸向外輻射,而您所涉及的范圍卻遍及史學史、文獻學、方志學、譜牒學等等,非常廣博。能談?wù)勀闹螌W經(jīng)歷,給我們晚輩學人一些鼓勵與啟示嗎?

  倉:1958年我大學畢業(yè)后,在杭州大學歷史系先是從事中國古代史和歷史文選的教學,后來改教中國史學史。史學史的研究我是有興趣而且也有深厚感情的,1983年我完成出版了47萬字的《中國古代史學史簡編》。也就是在史學史的教學與研究中,我發(fā)現(xiàn)方志學和譜牒學原來都是史學發(fā)展過程中分出的兩個旁支,尤其是對章學誠進行深入研究后,了解到章學誠不僅是一位杰出的史學評論家,而且是著名的方志學家。1962年我就寫了《章學誠與方志通論》,所以研究方志也就從這而來。1986年終于完成了46萬字的《方志學通論》的定稿工作。我在方志學中的最大貢獻是講清了方志發(fā)展的歷史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特別是方志發(fā)

  展的三個階段和每階段的特點,就是方志的發(fā)展是經(jīng)過地記、圖經(jīng)、定型方志三個階段,把原來的一些傳統(tǒng)的觀點都駁掉了。接下來我還要修改《方志學通論》,新的《方志學通論》要大改,其中一篇是我在美國寫的,即《從敦煌圖經(jīng)殘卷看隋唐五代圖經(jīng)發(fā)展》。這篇文章是15年前擬的題目,一直沒時間寫。后來去美國寫了近3萬字。從地記到圖經(jīng)再到志,圖經(jīng)是方志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傅振倫先生認為“圖經(jīng)起源于地記”③,事實上圖經(jīng)雖然是方志發(fā)展的第二階段,但它并不是起源于地記。地記是為分裂割據(jù)服務(wù)的,圖經(jīng)是為大一統(tǒng)、鞏固中央集權(quán)服務(wù)的,兩者同時出現(xiàn)在東漢。

  隨著隋唐中央集權(quán)制度的加強,圖經(jīng)取代了地記而得以盛行。而圖經(jīng)究竟是怎樣形式的一種著作原來我也吃不準,由于大家都未完整地見過,各人所說,都是出于想象和推測。一般認為圖經(jīng)應(yīng)該是有圖的。如王重民先生在60年代所寫的《中國地方志》一文中說:“最早的圖經(jīng)是以圖為主,用圖表示該地方的土地、物產(chǎn)等。經(jīng)是對圖作的簡要的文字說明!雹芡跤琅d先生1987年在為《敦煌石室地志殘卷考釋》一書所寫的《序言》中也這樣說:“根據(jù)制度的內(nèi)容以及‘圖經(jīng)’這一名稱,這些地方志應(yīng)以圖為主,而輔之以文字說明!雹荻幌壬挠^點都是錯的。我認為,圖經(jīng)是一種有圖有文的地方區(qū)域性的著作,不過它并不是有些論者所言,是以圖為主,所謂圖經(jīng)實際上是指這種著作卷首都冠以各種地圖,并不是說皆以圖為主。這個結(jié)論正是我看了敦煌圖經(jīng)殘卷后才得出的。我重新修改《方志學通論》,就是要把這個意思都收進,原來圖經(jīng)是什么我講不清楚,現(xiàn)在我看了敦煌圖經(jīng),敦煌的圖經(jīng)殘卷也沒圖,看清了圖經(jīng)廬山真面目,現(xiàn)在我可以講清楚圖經(jīng)了,所以要把這部分內(nèi)容作大修改。

  我為什么研究譜學呢?因為譜學也是史學的一個支流,所以我要把主流與支流都研究出來。現(xiàn)在主流我早已出了書———《中國古代史學史簡編》,支流呢,《方志學通論》也出了,所以我本來想計劃2002年把譜牒學通論寫出來。結(jié)果《文史通義新編新注》和《方志學通論》這二本書一修改,就耽擱下來了。

  回顧自己的研究歷程有幾點體會:第一,做學問我認為應(yīng)該老老實實,虛名無所謂。做學問不應(yīng)人云亦云,而應(yīng)該做到有自己的看法與見解。比如在史學史分期上,我盡量避開傳統(tǒng)的完全用朝代劃分,而是按照中國封建社會的發(fā)展和中國古代史學本身發(fā)展的特點,分成四個時期,這就把中國古代史學的發(fā)展,放到中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長河中進行研究,史學思想與其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就自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另外我研究了許多史籍與史家,同時也關(guān)注一批長期以來被冷落的史學家,像王世貞,長期以來以文學著稱于世,我就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稱他是明代大史學家,并把他列為與王夫之、顧炎武同等重要的地位。第二,做學問從來不趕風頭,因為風向是常在變的,永遠也趕不上。章學誠說得很有道理,做學問必須專心致志,切忌隨波逐流,要能做到“世之所重而非吾意所期與,雖大如泰山,不遑顧也;世之所忽而茍為吾意之所期與,雖細如秋毫,不敢略也。趨向?qū)?故成功也易;毀譽淡,故自得也深”。⑥這些都是經(jīng)驗之談,做學問必須按照自己的志趣、愛好和條件去努力,千萬不可見風使舵,以趨時尚,否則就很難把自己研究的問題深入下去。第三,從不貪多,一切圍繞著自己的研究中心做文章,因為一個人的精力有限,這里不妨再引章學誠的話來說明,他告訴大家,“大抵文章學問,善取不如善棄,天地之大,人之所知所能,必不如其所不知不能,故有志于不朽之業(yè),宜度己之所長而用之,尤莫要于能審己之所短而謝之,是以輿薪有所不顧,而秋毫有所必爭,誠貴乎其專也”⑦。這就是說,要想在學術(shù)上做出成就,沒有這種“善棄”的精神是很

  難想像的,因為人的精力有限,不分主次地樣樣都研究,結(jié)果將是樣樣都研究不好。所以必須盡量發(fā)揮自己的長處,珍惜光陰,刻苦奮斗。像我研究史學史、文獻學、方志學、譜牒學等,看起來是好幾門學科,但他們之間,卻是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況且都是同出一源,方志學、譜牒學本來就是史學的兩個分支,研究起來往往可以起到互補的效果,因為都無需另立門戶去研究。對于應(yīng)酬之類文章,我也并非一概拒絕,而是往往借應(yīng)酬文章來發(fā)表自己的觀點和看法。但是,若與研究范圍無關(guān),又不能借題發(fā)揮,則一律不寫,可以說毫無客氣余地,只有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研究正常進行。另外,我還想補充的就是做學問還必須有敢于追求真理和勇于修正錯誤的精神,兩者缺一不可。追求真理往往容易做到,發(fā)現(xiàn)自己觀點有錯誤,要勇敢承認樂于改正就不那么容易,不改正勢必影響你的進步,因此我認為兩者缺一不可。

  注:

 、僬聦W誠:《章學誠遺書》,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337頁。

 、趥}修良:《文史通義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523頁。

  ③《蘭州大學學報》,1980年第一期,《從敦煌發(fā)現(xiàn)的圖經(jīng)談方志的起源》。

  ④《光明日報》1962年3月14日。

  ⑤王永興:《敦煌石室地志殘卷考釋·序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⑥倉修良:《文史通義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578頁。

 、邆}修良:《文史通義新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621~6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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