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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玉華:熊的解放:人的救贖之路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幽默笑話 點(diǎn)擊:

  

  作者:從玉華

  

  第90塊石頭,與別的石頭沒什么不同。

  

  這塊石頭上寫著:“SYNTEGRA,?—08/26/09!边@是一個拗口的拉丁文名字,它死于2009年8月26日!埃俊币馕吨鵁o人確切知道它什么時候出生,出生在哪里。

  

  這塊石頭很干凈,三兩只螞蟻在上面爬來爬去。而更多的石頭則長滿青苔,有的半陷在泥土里,上面的字跡模糊可辨。每塊石頭的背后都有小木片做成的十字架,它們插在長滿青草的不足膝蓋高的土堆上。

  

  這些土堆掩藏在一大片竹林里,地上開著紫色的小花,小手模樣的藤蘿四處攀爬,郫河支流從旁緩緩流過。

  

  顯然,沒有比這兒更適合的墓地了。這里埋葬的不是人,而是90頭熊。

  

  

  “你離開了這個世界,不是一個編號,不是一個字母,也不是一個無名的熊”

  

  墓地不算大,只有半個籃球場大小,輕輕踱上20步,就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在距離成都市區(qū)26公里外的龍橋黑熊救護(hù)中心,墓地只占據(jù)了一角。

  

  每一頭埋葬在這里的熊,人們都為它們?nèi)×嗣郑呐率窃谒鼈內(nèi)胪燎暗淖詈笠豢獭?

  

  有一頭熊剛被救護(hù)中心的工作人員救出來,還沒來得及踏上草地,就死掉了,在入土?xí)r,它被取名“森林”,人們希望這個名字能夠?qū)⑺鼛У教靽纳掷,彌補(bǔ)它從未生活在森林里的遺憾。

  

  它的石頭上寫著:“Forest,?—03/11/02!

  

  有一頭名叫“水”的熊,下午4時到達(dá)救護(hù)中心,晚上8時就死去了。它渾身浮腫,像個大水袋,一個針尖扎下去就會冒水,護(hù)士從它晃晃蕩蕩的大肚子里抽出10多公斤水。盡管在這兒只活了4個小時,它還是得到了此生可能唯一的名字:“水!

  

  它的石頭上寫著:“Water,?—02/06/09!

  

  還有一頭名叫“草莓”的熊,在它很短的生命里,草莓是它最后的晚餐。還有“KIKI”、“強(qiáng)生”……

  

  90塊石頭的背后,有著90個相似的故事。

  

  這些故事,都與它們身上那個被稱作“膽”的器官有關(guān)!盎钚苋∧憽敝扑帲瑥纳蟼世紀(jì)80年代就開始了。在各地的養(yǎng)熊場里,它們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被用于收集膽汁。它們身上都有一個長年不能愈合的洞,有的插著生了銹的金屬管或玻璃管,從中流淌出清亮的膽汁。

  

  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它們就大多被禁錮在長1.5米、高0.5米的鐵籠子里,一天天長大——直到鐵條讓它們不能再長。它們不得不把臉緊貼在窄小的方形食槽口上進(jìn)食,鐵欄桿把它們的口鼻磨得到處是傷疤?杉幢氵@樣,它們也終日吃不飽,因?yàn)轲B(yǎng)熊場相信,饑餓、口渴能分泌更多的膽汁。

  

  在這樣的小籠子里,它們只能終日俯臥或者側(cè)臥,轉(zhuǎn)身、打滾、撓撓癢癢,對它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有些養(yǎng)熊場的鐵籠,籠頂鐵柵欄是活動的。在取膽汁時,工人將鐵柵欄往下壓,直到它們完全無法動彈。有些工人圖方便,從來就不升起這面鐵柵欄。

  

  每當(dāng)養(yǎng)熊場的工人靠近,在籠前伸出鐵鉤,勾住它們的脖頸,它們就凄厲地哀嚎起來。當(dāng)墨綠色的膽汁被一股股抽取出來時,它們痛苦得大張著嘴,劇烈地喘息,雙眼凸暴,四肢顫抖……在它們的一生中,這樣的酷刑,也許一天要有2~4次,最少30毫升,最多200毫升。抽完膽汁后,它們往往蜷縮在籠中渾身顫栗,亮晶晶的小眼睛上掛著淚。

  

  像它們這樣的“膽熊”,有些因?yàn)闊o法忍受抽膽的痛苦,瘋狂地抓咬籠子,直到滿口潰爛,有的還會精神錯亂,甚至出現(xiàn)自殺行為,把自己的肝腸內(nèi)臟拉扯出來,狂嚎著揮舞著。遇到這種時候,養(yǎng)熊場就會“冷靜又緊急”地砍下它們的腳掌,剝下它們的皮毛。

  

  為了防止它們因疼痛或者不適而抓撓導(dǎo)管,養(yǎng)熊場還用上了一種叫“鐵馬甲”的刑具。2003年,當(dāng)一只棕熊和一只雜交熊被從天津一家養(yǎng)熊場解救出來,運(yùn)到救護(hù)中心時,工作人員見到了傳說中的鐵馬甲:堅硬的鐵片繞身一匝,它們的肋骨被牢牢固定,一根長柄直抵喉頭,它們終日不能低頭。這樣的馬甲,這兩只熊穿了整整9年。

  

  有些熊是這樣來到救護(hù)中心的:2008年3月31日晚上,救護(hù)中心迎來了獲救的28頭熊,當(dāng)人們從卡車?yán)锾С雒恳活^熊時,所有人驚呆了。腐爛的味道撲鼻而來,有的熊整個背部爛掉,有的熊腹部抽膽口流淌著說不清顏色的體液。

  

  最后一頭熊被搬出時,它已經(jīng)死了,身體還留有溫?zé),它血肉模糊的腳掌伸在鐵欄桿外,劃在空中,像在做最后的求救。后來人們給它取名“安寧”,把它葬在墓地第三排的中間,希望它在另一個世界能永享安寧。

  

  救護(hù)中心的工作人員朱柯,后來把這天稱作救護(hù)中心成立近10年來最黑暗的一天。他至今對那天獲救的一頭熊記憶猶新:它很瘦小,事后證明只有65公斤,它毛發(fā)脫落,雙掌開裂,雙眼深陷,“顯然,這是長期缺乏營養(yǎng)以及常年鐵籠囚禁的表現(xiàn)”。它的肩部有一個“像口井”一樣穿透骨頭的傷口,腹部還凸起一個巨大的腫瘤。

  

  當(dāng)朱柯按下快門,閃光燈亮起的瞬間,這頭熊驚恐地把頭避開,鏡頭里只留下一只亮晶晶、仇恨的眼睛。他再也不忍心按下第二次快門。

  

  “給它留些尊嚴(yán)吧。”這個帥氣的小伙子眼睛濕濕的。

  

  他給這頭熊取名“成都真相”。他想用這個名字告訴人們“這就是膽熊的真實(shí)生活,這就是這個行業(yè)的真相”。

  

  第二天,“成都真相”死了。接著,Kiki死了,它留給人們的最后一幕是:拼命地伸出自己的舌頭,舔食美味的果昔,接著又因?yàn)橥纯喽煌5刈献约旱淖,它嘴里出現(xiàn)黑洞洞的嚴(yán)重潰瘍。

  

  短短一周,這28頭獲救的熊,共有11頭熊死去。它們一生唯一的一次出籠,也是它們的最后一次。它們死在了通往自由的門檻上。如今,11座土堆綿延在一塊兒,每塊石頭寫著它們的名字。

  

  在這最黑暗一周中的某一天,救護(hù)中心的獸醫(yī)海瑞體檢了5頭熊,用粉紅色的藥水對無法救助的4頭實(shí)施了安樂死,最后一頭活了下來,她把這頭標(biāo)號為“117”的熊,稱作“希望”。

  

  每一頭熊被實(shí)施安樂死時,大家都會圍著它,有人用自己的手與它的手掌十字相扣,有人撫摸它的頭、耳朵、眼睛……有人會默念“對不起,我們沒有辦法救活你們”。海瑞則親親熊的鼻尖——她以自己的方式向它們告別。

  

  以往,工作人員都用手推車,把死去的熊送進(jìn)墓場,但這一次,因?yàn)樗廊サ男芏,他們不得不動用了卡車?

  

  葬禮上,人們圍著墓地,向死去的熊身上輕輕扔去三把泥土,有人念著悼詞:

  

  你離開了這個世界,不是一個編號,不是一個字母,也不是一個無名的熊

  

  因?yàn)槲覀儠肋h(yuǎn)記得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XX……

  

  再見,親愛的XX

  

  

  “你的離去不會讓我們軟弱,我們因你而更堅強(qiáng)”

  

  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悲傷,即使在一周內(nèi)參加了11頭熊的葬禮。

  

  人們只要走出墓地,就能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場景:存活下來的熊在游泳池刨水、蕩秋千、爬樹,有的甚至為了爭奪吊床這樣的午睡好去處而打鬧不停。

  

  一頭熊,看到有人靠近,很聰明地用手掌遮掩住腰果藏起來,生怕被搶走。一頭叫“嘉仕伯”的熊故意裝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走到正在水池邊睡覺的另一頭熊身邊,對著它的屁股猛咬一口,然后快速逃跑。還有一頭上過雜志的“封面女郎”熊,正沉浸在莫扎特的《黑管、雙簧管和低音管協(xié)奏曲》里,大家笑稱它“要是再有一杯冰檸檬水和一頂太陽帽就堪稱完美了”。

  

  還有,穿了9年“鐵馬甲”、剛來時脾氣暴躁得像“凱撒”而因此得名的棕熊,正在挖洞,每挖一會兒,它就到水池邊洗澡:先洗左前肢,再洗右前肢,接著把水澆到身上洗前胸,最后洗臉。

  

  “那模樣極像人!本戎行牡耐醴袊@著。這頭熊當(dāng)年穿著鐵馬甲被抬出時曾引來無數(shù)人圍觀,如今它長到了271公斤!“別忘了,凱撒可是一位女士呢!

  

  凱撒所在養(yǎng)熊場的主人樸先生,在它被帶走4年后,專程從天津趕來,看到它自在的生活,這個穿著格子襯衫、外套西服的老人當(dāng)場哭了,告別時,他承諾回去后要說服他的侄子關(guān)閉養(yǎng)熊場。

  

  “這些健康的熊給了我們希望和力量,也讓我們明白自己在這里是為了什么!本茸o(hù)中心(亞洲動物基金會)的創(chuàng)始人謝羅便臣輕輕地說。

  

  在她成立這個救護(hù)中心9年的時間里,260頭熊獲救,目前存活170頭。有一頭熊讓她終身難忘,那就是耳朵上掛著“001”標(biāo)簽、第一只獲救的安德魯。

  

  安德魯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很深刻。2000年底,第一批熊從一家養(yǎng)熊場解救到中心,每一頭熊被抬下卡車時,都狂躁地?fù)u頭、掙扎、咆哮。抬出安德魯時,它正用僅存的那只前爪,玩頭頂上方的鐵條處落下的一節(jié)繩子,它的左前掌斷了,肚子上的傷口正流淌混著膽汁的血水,看人的眼神像“狗的眼神一樣溫柔”。

  

  這個2.2米高的“大家伙”在養(yǎng)熊場狹小的籠子里被禁錮了15年。醫(yī)生從它的腹部取出7公分長的鐵導(dǎo)管,切除它的膽囊后,它活了下來。

  

  如今,飼養(yǎng)主管王善海一瞇眼,就能想起這個愛吃蜂蜜的大家伙第一次走出鐵籠、第一次踏上水泥地、第一次獲得自由的場景。

  

  為了鼓勵它“走出籠子”,住進(jìn)自己“房間”,飼養(yǎng)員做了精心布置:吊床上有蘋果、葡萄,輪胎圈里裝著南瓜、白菜,地上灑滿了濃濃的牛奶,墻上插著涂有蜂蜜、果醬的樹枝。

  

  它先是探出頭,然后不斷仰頭,不斷向上舉前肢,后來飼養(yǎng)員才明白,安德魯是在試探身上、頭上怎么沒有鐵條壓迫了。這也是后來所有的熊在剛出鐵籠時的一種共同反應(yīng)。

  

  邁出第一步時,安德魯猶豫了很久,可右前爪剛觸到水泥地,瞬間像觸電一樣彈回,然后驚恐地縮回籠子里,不停地?fù)u頭,直到20分鐘后再進(jìn)行第二次嘗試。數(shù)小時后,它終于像一個醉漢一樣第一次完成它的行走。

  

  安德魯還算順利的,有的熊一整天要反復(fù)無數(shù)次,最長的一次,有一頭熊足足花了24小時,才跌跌撞撞地走出籠子。很多熊,第一次踏上水泥地,走一步摔一步,只好順著墻,貼著走。

  

  “就像一個病人,臥床很久了,第一次下床,又驚恐又新奇!蓖跎坪1晨恐幻鎵φf。墻上貼著上百張熊的照片。

  

  從房間走到草地,真正開始自由的奔跑,又是它們艱難的一關(guān)。工作人員都很心酸:這些黑熊本該最熟悉的草地,卻成了讓它們害怕、退縮的陌生之地。一位記者想抓拍一頭熊第一次踏上草地的鏡頭,整整守了兩天,都沒拍到。

  

  不過,在戰(zhàn)勝恐懼之后,踏上草地的安德魯很快就成了自由之王,他常常跟另一頭缺了后腿的熊滾作一團(tuán),六條腿在空中亂蹬,構(gòu)成了動人滑稽的一幕。

  

  “傻大個”安德魯成了黑熊的“領(lǐng)袖”,群毆事件發(fā)生時,它大吼一聲,就能驅(qū)散大家,它總是照顧著小一些的熊,為它們伸張“正義”。

  

  有人好奇為什么安德魯只有三條腿,走路緩慢,行為做派也并不威風(fēng)凜凜,卻能成為“頭領(lǐng)”,那位曾當(dāng)過卡車司機(jī)、文化程度并不高的飼養(yǎng)主管回答得像一個“哲人”:“只有熊自己知道,它們的感情很微妙,那是人類不知的熊的世界。”

  

  幸福地生活了5年多后,突然有一天,安德魯變得嗜睡,食欲不佳。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安德魯?shù)母共恳呀?jīng)掛滿了大大小小300多個腫瘤,正是長年抽取膽汁讓它患上了如此嚴(yán)重的肝癌。

  

  2006年9月6日,安德魯死了。醫(yī)生解剖它,把7公斤重的腫瘤扯出來,從鏡頭里看起來,就像一張畫滿了鵪鶉蛋、雞蛋、壘球、乒乓球的藝術(shù)“畫布”。這副畫面,在電視上停留了10秒鐘之久,很多觀眾哭了。

  

  葬禮上,五六十人來送它。大家?guī)砹怂鼝鄢缘陌沤度~、愛玩的竹筒、小球。而跟它朝夕相處了近6年、“看一眼屁股,就能把安德魯從幾十頭熊中區(qū)分出來”的王善海,則給他的“老朋友”帶了一份最后的禮物:兩個裹著蜂蜜的棗,因?yàn)樗谝淮斡?xùn)練它時,用的就是棗。

  

  安德魯?shù)脑嶂肪佑谶@片草地的最高處,居高臨下,守著這片黑熊墓地!霸谔焯,它也可以照顧這些黑熊!庇腥溯p輕地說。

  

  安德魯?shù)氖^是這片墓地最大、最顯眼的,也唯有這塊石頭刻著墓志銘,那是從世界各地發(fā)來的上千封唁電中選出的一句:“你的離去不會讓我們軟弱,我們因你而更堅強(qiáng)!

  

  曾雕塑過無數(shù)個毛澤東像的著名雕塑家趙志榮被安德魯深深打動,他按照安德魯?shù)膶?shí)際高度放大了一些,完成了一座雕像。如今,這個個子更高的安德魯就安放在救助中心的一角。

  

  每天,被嘲笑“長得越來越像安德魯”的王善海上班經(jīng)過雕像時,會停下來,抬起右手,向它敬禮。他偶爾會去摸摸它的斷臂。

  

  這個看起來“粗線條”的男人說:“我從不跟人說敬禮這事,(點(diǎn)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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