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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的愛情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認識一個人的唯一方式是不抱希望地去愛那個人。
  對于愛著的人來說,被愛的人總是顯得那么孤獨。
  在被愛的人身后,性欲的深淵就像家庭的深淵那樣閉封著。
  ——摘自本雅明的《單行道》[1]
  在他的斷想集《單行道》中,本雅明有關愛情的孤島式話語,有一句是這樣的:
  “相愛的兩個人在一切之中最眷戀的是他們的名字。”
  阿多諾認為這是一個“被從日常觀察中剔除了出去”的洞察,因而有著一種“悲哀的真實”。本雅明的這一思想方法至今未被廣泛應用,則是我們的“悲哀的現(xiàn)實”。
  我們是否可以把這句話嘗試著“修改”一下,用來指謂讀者與作家之間的關系,比如是否可以“修改”為:
  讀者最迷戀的是他所迷戀的那個作家的名字——?
  這是因為,蘊藏于一個作家的復雜性和深邃性大于任何針對他(她)的評論和描述,在一切之中,只有他(她)的名字可以天然而又完美地將其涵蓋為一個獨一無二的,永久珍藏的,散發(fā)出特定氣息的載體。我覺得至少對于本雅明本人這是適合的。很多人讀過漢娜.阿倫特關于本雅明的那篇著名的文章,并對下面的這段話印象深刻:
  如果把他(本雅明)完全說成是我們通常的框架里的作家,就得做出許多否定的陳述,例如,他是極其博學的,但他不是一個學者;他的研究對象包括文本及其解釋,但他不是語言學家;他不是對宗教而是對神學以及把文本神圣化的神學式解釋所吸引,但他不是神學家,他對圣經不那么感興趣;他是一個天生的作家,但他的最大雄心是創(chuàng)作一部完全由引文構成的著作;他是一個翻譯普魯斯特(與弗朗茲·赫塞爾合作翻譯)和圣瓊·佩斯的作品的人,此前他還翻譯了波德萊爾的《巴黎風情》,但他不是翻譯家;他撰寫書評,寫了一系列關于活著和已故作家的論文,但他不是文學批評家;他寫了一部論述德國巴洛克戲劇的著作,還留下了一個關于19世紀法國的未完成的宏大研究,但他不是歷史學家,等等。我想把他說成是詩意地思考的人,但他既不是詩人,也不是哲學家。[2]
  這是一段關于本雅明的被引用最多的評論,但對于熟悉本雅明著作的讀者來說,這段已經是極其精當?shù)奈淖植粌H不能完全概括“本雅明”這個名字,甚至,在這個名字的光照下,人們馬上就可以感覺到還有極其廣闊的探照燈之外的黑暗區(qū)域存在。比如,本雅明的愛情,就未曾在這段評論文字中以及在其他有關的論述中被照亮過。這當然也因為愛情本身有著暗黑的不透明性質。但愛情之于本雅明不僅不是不重要的,甚至重要到曾經決定或影響過他的思想的走向,比如,本雅明對于馬克思主義的親近就直接來自于他的情人阿斯婭·拉西斯的影響。本雅明一生中有過多次愛情,這并不足為奇,奇怪的是他是一個容易受到情人影響的人,實際上他還是一個容易受到其他朋友思想影響的人。容易受人影響,這是本雅明的一個特征。影響過他的人可以列一個名單:劇作家布萊希特,阿多諾等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成員,比他年輕得多的猶太朋友肖勒姆,還有上述他的情人、“女革命家”拉西斯,等等。
  受來自自身之外的其他人和事的影響和牽絆,甚至是甘愿受其牽絆,這仿佛是一種“憂郁者”“弱者”“失敗者”自我確證的敏感及其慣性。但本雅明所鐘情的卡夫卡、普魯斯特等其他的“失敗者”,并無這一特征。桑塔格說:
  本雅明把他自己、他個人的氣質,投射到了他所關注的全部主要對象之中!麖年P注的對象中看到了與自己契合的東西。[3]
  這些對象既包括精神的對象,如卡夫卡、普魯斯特和馬克思主義等,也包括物質的對象,如城市,街道拐角,拱廊街,內陽臺,收藏物等等,還包括這二者之間的連接者,如“閑逛者”形象和超現(xiàn)實主義夢象等。
  本雅明在《論卡夫卡》一文的結尾這樣寫道:
  要恰如其分地看待卡夫卡這個形象的純粹性和它的獨特性,人們千萬不能忽略這一點:這種純粹性和美來自一種失敗,導致這種失敗的環(huán)境因素是多重的。我們禁不住要說:一旦他對最終的失敗確信無疑,每一件在途中發(fā)生的事情都如同在夢中。再沒有什么事情比卡夫卡強調自己的失敗時的狂熱更令人難忘。[4]
  本雅明自己也是一個“對最終的失敗確信無疑”的人。1940年9月他在法國和西班牙邊境的自殺,看似是被西班牙警察不許他越境逃往美國,因而導致他會被遣返并可能最終進入納粹的猶太集中營這最后一根稻草壓垮的,實際上卻是他早已有自殺的思想準備,因此他能夠在彌留之際對自己的死亡作出安排:他讓對外界說他是因病而死的。所以,他的朋友、劇作家布萊希特在悼亡詩中寫道:
  ……你洞若觀火
  于是把會被曲扭的肉體毀滅。[5]
  他終于也像卡夫卡一樣,在強調自己所確信無疑的最終失敗時表現(xiàn)得如此狂熱。
  實際上,在他的意象式的唯物主義,他的巴黎拱廊街研究計劃,他的《單行道》和《駝背小人》中,到處都可以看到他把自身投射到對象之中的憂郁的熱情。這是浪漫主義的移情能力加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再加上超現(xiàn)實主義的夢象解放等等,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的思想圖景及其能量。
  在本雅明的愛情、婚姻和家庭關系中,也同樣可以看到他把自身投射到對象之中的憂郁的熱情,而且就像散布在他的《單行道》和《駝背小人》中的諸多意象一樣,他讓他的愛情自己說話和存在,而他本人則是愛情圖景中的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幾乎是在盲目而又絕望地向著愛的對象發(fā)起一次又一次無力的沖擊,并最終失敗了。
  我說的是由他自己記錄在《莫斯科日記》中的他和共產黨人、女革命家阿斯婭·拉西斯的兩個月的愛情,準確說是他專程來到莫斯科,展開的對拉西斯徒勞無功的,如同卡夫卡小說人物那樣的,盲目、迷亂而又笨拙的追求過程。我們知道,卡夫卡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一般都有著在夢境中似的清醒的使命感,而圍繞在主要人物身邊的次要人物則通常具有一種機械的、喜劇性的笨拙,這二者之間的互動形成了“飛矢不動”的黑暗命運。在《莫斯科日記》中,本雅明的清醒的愛的使命感亦被他自身的機械的、喜劇性的笨拙所環(huán)繞,形成了一個秘奧詩一般煙霧繚繞的暗黑的愛情中心。《莫斯科日記》是一本奇怪的書,本雅明對拉西斯的追求是一段奇怪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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